此地,是白与灰统治的区域。
天空是浅灰的,风是惨白的,压在头顶,裹挟四周。
寒风似无数冰刃,尖啸着反复刮过岩石与凝结的冻土。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进了细碎的冰针,密密麻麻扎进咽喉、肺管。
每一步落下,厚雪被碾碎发出「沙沙」声,偶尔还有冰层碎裂的响动,似沉睡的土地在呻|吟,又似有某种封印在警告入侵者:禁止前行,速速离去!
如此让人心悸。
“看,那边好像有字。”丰俊朗指向一处石壁。
石壁上皲裂处不少暗痕,风雪封堵不上,远看如巨大的龟壳。
上面确实刻着几个字,字因为裂痕而显得有些歪扭,但是还是能够勉强辨认。
风雪谷。
字可能是用刀刻出来的。
「风」起笔便是一道斜劈而下的长撇,笔锋并不圆润,带着锯齿残迹。
内「虫」部却明显不同,它完好无缺,化成一连串急促圆转与顿挫,时而紧束似旋风核心,时而狂放若气流奔突。
此处线条内部充满张力,似是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在方寸之间酝酿着恐怖的风暴。
最后长点收尾,如重锤狠狠砸下的痕迹,带着横扫一切的决绝。
单看这一个字,就仿佛可以听见风席卷天地、摧枯拉朽的呜咽与嘶鸣。
「雪」字倒不像「风」那么霸气凛冽,「雨」部飘逸,「彐」部沉实,动静相宜,疏密有致。
至于「谷」,短撇劲利如峭壁,捺点沉稳如磐石,左右两门似相对的峰峦,「口」部方正宽博,虚实相生。
子慕予本是对书画本没有太多兴致的人竟也看出了神。
丰俊朗伸手,似想摸摸上面的字。
子慕予忙喊:“别碰!”同时抬手阻拦。
到底慢了一拍。
丰俊朗的指腹刚靠近石壁,「嗤」!
一道极其轻微又尖锐得刺穿耳膜的声音响起,似鲜肉放到了油锅上。
这声音并非来源于空气,也不是来源于石壁,而是丰俊朗指尖的皮肉发出的炸响。
丰俊朗的手缩回,同时遇上子慕予伸来阻止的手。
子慕予将丰俊朗的伤指拉至近前,瞳孔骤缩:“好强大的符阵!”
丰俊朗受伤的指腹焦黑,连远端指甲都受到牵连,变成炭色。
“你说这是符阵?”丰俊朗也惊到了。
子慕予心疼地摩挲了一下丰俊朗的手指,目光微有些凌厉地望向石壁上「风雪谷」三字。
“这里有风,有雪,还有谷,你且看这里,”子慕予指着「谷」字,“右低左高,”她又指着雪路两旁的山壁。
丰俊朗顺着子慕予的手看去,短暂茫然不解后,忽然眼睛微亮:“山壁也是右低左高!”
子慕予点点头:“「谷」字日常写法,一般是左低右高。如果这些都不是巧合,那这三个字,可能就是这方天地存在的缘由。”
子慕予仰头望着石壁,稍稍出神。
“你在想什么?”丰俊朗问。
“大一说,有人可以通过一幅画开辟出几乎可以与现实混淆的世界,叫作芥子空间。我曾经遇到这种空间两次。一次在凤凰坳坟山上,还有一次,是我们离开清源县去往龙泉县的路上。你应该还记得,当时我们突遇狂风暴雨,到一处田庄那里借住了一晚。”子慕予道。
丰俊朗点头:“我记得,那晚你唱了歌,我舞了剑。”
“其实,那些田庄和人,都是假的。”子慕予道。
丰俊朗惊愕万分地瞪大眼睛。
“大一说,那就是芥子空间。大一还说,现在先神洲有开辟芥子空间本事的,只有云熠。”子慕予道。
“所以,这里也是芥子空间吗?”丰俊朗审慎地四处看去。
“我不确定。我见到的两处芥子空间,一处有符阵,一处却无。或许田庄那次,符阵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子慕予道。
“那他呢,他能辨认出来吗?”丰俊朗指的是大一。
子慕予凝神一阵,试图以神识与大一交流,可是大一毫无动静。
这里情状未明,贸然进入灵墟识海并不安全。
“他有时候靠不住的。”子慕予此话颇带有些情绪,转头对丰俊朗道,“我们继续往前走看看。”
子慕予和丰俊朗走进苍茫的深处,前方冰层陡然沉降,形成一道渊谷。
他们站在渊沿往下一看。
渊谷为白雪所覆盖,看着像什么东西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后,皆双脚一点,各踩着一道寒锋,轻飘飘落至渊底雪面中心。
这雪面太平整了,平整得像冬天冻起来的水面。
子慕予用脚扒开表浅的雪层,地面露出一丝浅绿色来。
底下还真是冰!
丰俊朗帮忙将雪拨得更干净一些,范围也扩大许多。
“看着像湖!”丰俊朗看向子慕予。
子慕予低着头,细细地看,渐渐地,她弯下腰,靠得离冰面更靠近一些,最后,她索性趴在上面了,非常细致地调整眼睛的方向。
“底下,好像有东西。”子慕予揉了揉眼睛。
丰俊朗也学着子慕予趴在地上,眼睛几乎贴着冰面:“我也看见了。”
“你觉得它像什么?”子慕予道。
“像什么?”丰俊朗认真思索着,“像某种图纹,梦里那个世界的图纹。”
子慕予猛地望向丰俊朗。
冰层下隐约可见的,确实像一个图纹。
虽然因为冰的关系,有些变形,可它实在太特殊。
子慕予其实在先神洲别处见过一次这样的图纹。
龙泉县。
悬崖边。
云熠还是凡人时曾经被逼至绝路、又绝处逢生的地方。
两组正方形相扣。
每组正方形有六个逐渐增大的正方形,以相同的间距套在一起。
那么多线,却找不到一处相交点。
当初她在图纹上描摹了一下,忽有亮光刺出,攫住她的周身。
然后,她看到了云熠的一段记忆。
云熠绝处逢生,是因为林予安拉住了他。
此处竟又出现了这样的图纹,那这里头,也藏着云熠的记忆吗?
子慕予从冰上站起,神色冷沉起来:“君阳!”
她低喝一声。
君阳瞬间有了新的模样。
冰镩。(注:读bing cuān,前部尖,有倒钩的凿冰工具。)
镩头裹着风声落下。
「铛」!
极短促、极坚硬、极刺耳的脆响,针尖落在巨兽的獠牙上,冰面纹丝不动,连白点都没能留下。
“哞!”身后忽然传来夹杂着粗呼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