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蹲在车间角落，面前摊着移液器核心部件的草图，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冷的混凝土地面。
量程调节机构的设计思路是清晰的：一组精密的减速齿轮，或者一套可靠的棘轮定位装置。图纸上线条干净利落，参数标注得一丝不苟。
然而，图纸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甚至是粉碎性的。
移液器内部空间极其有限，调节机构必须极度微型化。所需齿轮的模数（决定齿轮大小的参数）极小，齿形细微如发。
为了确保不同量程切换时的重复精度（比如每次调到100μl，吸液量都高度一致），齿轮的齿形误差、齿距累积误差必须控制在几个微米之内！棘轮定位的卡槽精度、棘爪的复位精度同样苛刻。
这远远超出了红星厂现有加工能力的极限。厂里最精密的设备，对付这种微型超高精度结构，就像用大炮打蚊子，还是要求蚊子落点偏差不能超过一根汗毛的距离！
江夏无意识的摆弄着自己从仓库提取出来的胚料，郁闷的呆毛都耷拉了下来。
“小江！别上火！一大爷……咳，我老易磨完手头这个活塞，就试试这玩意儿！”易中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服输的劲儿。
嘿，还真是难得啊，易大师傅这么主动揽活，恐怕还是人生第一次。
秦师傅凑过来，花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瞅了一眼图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微型齿轮结构，又拿起旁边一个林师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手工挫出来的、用于试验的粗糙小齿轮胚，小心翼翼地凑到放大镜下。
灯光下，那齿轮胚边缘的毛刺和微小的不平整暴露无遗。他看了半晌，沉重地叹了口气，对着刚放下刮刀、也凑过来看的易中海摇了摇头：“老易，你来……怕也好不到哪去。”
“小江啊……不是老头子泼冷水。这东西……太精巧了！咱这双抡惯了榔头、磨惯了粗件的手，厂子里这些吃硬不吃软的‘铁疙瘩’，真干不了这绣花描金的精细活啊！你看看这齿，比芝麻粒儿还细，还得打磨得像镜面一样光滑，最后还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地咬合在一起……这……”
易中海不信邪的凑了过来，探头看了看后续图纸上的尺寸，倒抽了一口凉气，闷不吭声的缩回脑袋，老实去打磨那个活塞。
车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远处老师傅们打磨离心萃取机部件的沙沙声。
易大爷的“镜面”手艺解决了活塞，穷举法筛出的特殊弹簧钢也解决了弹力的困扰，难道最后就要在这量程调节齿轮上功亏一篑？
难道真要向方舟老师坦白，移液器只能做成固定量程的“单发步枪”，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实验室里，冒着危险用玻璃移液管和嘴吸这种原始方法来精确稀释药品？
要知道那可是硝酸甘油！连它的发明者都照炸不误的“不孝子”！
那效率，那安全性……
自己还想和旅长合照哪……他那爽朗的笑容只是在电话里听到过嘞，江夏还想去问问他，手底下是不是真的有位叫“云龙”的人物……
不！绝对不行！
江夏猛地甩头，像是要甩掉那令人窒息的挫败感。
可惜……无求鸟用。
超精密加工这一块，就算他把脑袋甩掉了，该不行还不是不行。
江夏盯着草图，眉头紧锁，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画着齿轮的轮廓。
“老秦！几点了！喊南易给咱弄点热汤暖暖手吧！手指头都僵得跟木头橛子似的了！”
远处，不知谁的大喊，让江夏和秦师傅一起举起手臂，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各自手腕上的那个“身份象征”。
“哟！快四点了。”秦师傅嘟囔着，“嗨，别折腾南易了，再忍忍，天快亮了，直接吃早饭吧！”
江夏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间那块老人赠送的手表上。表盘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秒针正不疾不徐地跳动着，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滴答”声。
齿轮……微型精密齿轮……国内哪里对这东西需求最大？哪里聚集着一群能把金属玩到微米级精度的“神之手”？
手表！
对！手表！
这个时代，手表是精密机械制造的皇冠！而四九城手表厂，正是这顶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之一！
他们日复一日打交道的，不正是那些细若游丝、精密如钟表心脏的擒纵轮、传动轮吗？他们拥有的可是从瑞士原装进口的顶级精密机床！
当初一机部负责机床的刘老还曾经拿着这个纵切自动车床的图纸给江夏参阅过。
那些个纵切自动车床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不正是攻克移液器量程调节机构的终极希望所在？
“秦师傅！”江夏猛地抬起头，眼中原本黯淡的光芒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度，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热，“有办法了！”
秦师傅被他吓了一跳：“啥？啥办法？”
“咱们红星厂干不了的‘绣花’活，”江夏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决绝和兴奋的笑意，“有人能干！而且，他们天天都在干！干的就是这个！”
“谁啊？哪个单位这么牛？”秦师傅和其他几位老师傅都围了过来。
江夏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一字一句地说道：
“四九城手表厂！”
说着，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向面前的工作台，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着微型齿轮组的移液器核心图纸卷起来：“我亲自去一趟！”
“带上图纸，带上咱们做出来的活塞和弹簧样品，去会会那群能把时间‘雕刻’在方寸之间的老师傅们！红星厂啃不下的硬骨头，咱们就去借最锋利的‘牙’来啃！”
秦师傅看着江夏眼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想起“救命药”的承诺，一咬牙，大手重重拍在江夏肩膀上：
“成！小江工，你尽管去！需要啥支持，老头子给你摇旗呐喊！要是他们不给面子……”秦师傅眼中精光一闪，露出老钳工特有的、带着点蛮横的彪悍劲儿。
“你就说，红星厂的老秦头，带着锉刀去他们厂门口‘交流手艺’了！看是他们的脑袋硬还是咱的手艺高！”
“哈哈哈！”车间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笑声引得门口执勤的几名守卫战士都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张望。
……
天刚蒙蒙亮，薄雾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初春清晨特有的清冽。江夏揣着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图纸和样品，坐着厂里临时调配的嘎斯吉普，一路颠簸着驶向位于四九城东郊的手表厂。
从火种基地蹭来的那台“猛兽”，还在被大老王带领着他的小兵们往上塞那个14.6mm ,被称为枪，实则是炮的玩意。
这个脱胎于毛子的ZpU-4的舰用武器，曾经创下以每分钟2400发的射速在1分55秒内击落7架白头鹰军F-4战机的记录。
真不知道大老王是怎么把它带到厂里来的。
算了，大老王开心就好。
反正四九城还算是安全屋，老人家在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在这让江夏掉根头发。于是江夏就带着裤裆藏雷的小刘秘书和肩膀跑马的铁军来了个单刀赴会……
然后……
不出意料的吃了个闭门羹。
因为，这个手表厂现在仅仅是个空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