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祁同伟这架势，摆明了要他兜住这摊浑水。
吴英杰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面上却不敢露半分，只把身子又躬了躬，支支吾吾道：“同伟……市长，这个事儿，我一时还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回去，把宣传口的几个同志都叫来，开个紧急碰头会，大家集思广益，研究一个合适的方案来。”
祁同伟没给吴英杰这台阶，语气不无严厉的批评道：“吴部长，我记得你在这宣传阵地上，也是个干了三十多年的老将了吧。
怎么，就这么几个小报闹腾，就把你这位专业的老宣传给难住了？”顿了顿，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吴英杰脸上，语气里多出几分讽刺，“集思广益！？我说，咱们到了关键时刻能不能别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官僚做派？啊？
你刚才也说了，这些小报是别有用心——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等着咱们开完会、定完方案再动手吗？他们会给我们留时间慢慢琢磨吗？”
吴英杰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连手心都攥得湿漉漉的。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辩解两句，祁同伟却没给他机会，直接把话堵了回去。
“我可以跟你把话挑明了，就在你来我办公室的路上，我专门给信访局打了电话。截止十分钟前，信访局已经收到了近千份投诉信件，全都是冲着我和市政府来的，质问电话都快把电话线给烧断了！吴部长，你说，咱们还能耗得起吗？”
吴英杰只觉得喉咙发紧，似乎感觉又回到何安下祁同伟主政的时期，被压的有些抬不起头。
称呼再次一变，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祁……祁市长，这……这事儿，我真是头一回碰上，一时半会儿，真……真拿不出准主意……。”
无论祁同伟怎么说，吴英杰都打定主意，绝不能从自己口里吐出什么方案，甚至是一个意向，一个解决方向。
万一祁同伟借机采纳了，一旦出了纰漏，自己就得负主要责任。
到时候，只怕想平平安安下去颐养天年，都得成问题。
方案可以出，但一定是宣传部的集体意见。
锅也可以背，但绝不能以个人的名义背。
见这位老部长不上套，祁同伟暗骂老狐狸，脸上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摆摆手。
“行行行，吴英杰同志，我只给你们宣传口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一到，你们宣传部必须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吴英杰如释重负，忙道:“是是是，我现在立刻回去召集紧急会议，尽快敲定方案。”
祁同伟不想再听，冲吴英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
吴英杰退出祁同伟办公室时，走廊里的灯光正映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
他没有按惯例立刻返回宣传部召集紧急会议，脚步反而拐向了顶层那间挂着“市委书记”铭牌的办公室——他清楚，这场由报纸掀起的舆论风暴，真正的风眼不在祁同伟的市长办公室，而在夏光磊的案头。
他知道些内情，那些报纸上“北山化工污染致村民患病”的刺眼标题，那些“政府监管缺位”的尖锐质问，背后都闪动着夏光磊的影子。
这位新任市委书记履新不过月余，看似温和儒雅，实则每一步都藏着锋芒，这次借媒体发难，分明是要在北山的权力版图上划下自己的印记。
宣传部的公关方案怎么定，他这个宣传部长没有半分底气，只能来听这位一把手的“指示”。
“夏书记，您对这事怎么看？”吴英杰站在办公桌前，背弯的更深了，目光却忍不住瞥向夏光磊手边那份《北山市经济数据统计》
那是祁同伟刚呈报上来的，此刻却被夏光磊随意翻动着，仿佛上面的数字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符号。
夏光磊抬起头，淡淡一笑：“我能怎么看？”他将文件往桌上一放，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面，“咱们华夏讲究言论自由，尤其是报社这样的‘卫冕之王’，监督政府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难道就因为人家报道了些‘事实’，行使了正当权力，咱们就胡乱抓人？那不是违背原则了吗？”
吴英杰心里咯噔一下，“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有时候真相往往比谣言更伤人，也更难控制。
我担心，要是处理不当，北山这边……可能会引发群体性事件。”
“担心什么？”夏光磊身体微微后靠，靠在真皮椅背上，语气里满是轻描淡写的不屑，“真出了群体事件，那也有高个子顶着，他祁同伟要对此事全权负责。
那些污染企业是谁引进的？是市政府！是他祁同伟。
当然了，历史遗留问题，也是有的，这点咱们不否认。
但他祁同伟履职北山市长一年多，难道就没有看到这些“历史遗留问题”。
我看未必。
不主动整治，不着手解决，难道他就不是失职？不是不作为？我看啊，‘不作为’这顶帽子，他戴得也正合适！”
吴英杰暗暗一惊，心道这位一把手下手可真狠啊，“那……夏书记，您觉得我们宣传部应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公关方案？”
吴英杰的声音低了几分，语气比见祁同伟时更谦卑。
夏光磊眼皮微抬，将问题反抛了回去:“怎么做，还用我指示吗？
按你们宣传部的惯例，凭你多年的‘经验’，你觉得该怎么做？”
吴英杰道：“一般这种情况，我们会大力宣传市政府的治污方案，向公众表明市政府正在紧急处理，同时暂时封禁相关报道，把舆论热度压下去，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
“你看，这不就很好嘛。”夏光磊意味不明的笑道:“这个方案很稳妥，没什么毛病，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去向同伟同志汇报了。”
吴英杰道:“那我现在回去召集会议，设计方案。”
夏光磊挥了挥手，“嗯，去吧。”
吴英杰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夏光磊突然语气莫名的说:“吴部长，有时候该坚定的原则一定要有，这点你要记住。”
吴英杰心中一凛，知道这位一把手对自己召开会议明哲保身的行为产生了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