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祠山门外的厮杀声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地底传来的诡异嘶嚎。刀剑激烈碰撞的锐响、战马痛楚的悲鸣、士卒冲锋的怒吼,还有李世民那标志性的、充满压迫感的喝令声,交织成一曲铁血交响。
山门在连续的重击下剧烈摇晃,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始终未破——显然,李世民带来的援兵及时截住了魏林的主力,双方正在门外狭窄的空地上血腥绞杀。
祠院内,压力却并未减轻。地面土黄色与灰黑色的光芒依旧在纠缠闪烁,地下的冲撞因为那神秘“洗澡水”的刺激,变得愈发狂躁而无序。女像基座的裂纹虽然没有继续扩大,却也不再愈合。赵云飞手中那块作为“导线”的碎片,光芒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细纹,触手冰凉,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将军!快松手!碎片要撑不住了!”王小乙急得大喊。
赵云飞也想松手,但他感觉自己的手臂仿佛被粘在了基座上,那微弱的光芒如同最后的锁链,连接着他、碎片与地下狂暴的力量。强行断开,可能会导致引导彻底失控,邪气反噬。他咬牙硬撑着,目光投向陈老吏:“陈先生!那神秘人说的‘洗澡水’和魏先生祖宗……可有头绪?”
陈老吏正趴在那处被倒了“洗澡水”的泉眼旁,不顾呛人的腥甜气,用手指蘸了点残留的暗红粘液,凑到鼻尖仔细嗅闻,又用舌尖极其小心地碰了碰(这老学究胆子倒是不小),随即猛地吐了几口唾沫,老脸皱成一团,眼神却越来越亮:“这气味……腥中带甜,甜中透苦,还有一丝极淡的硝石与硫磺之气……《淮南万毕术》残卷有载,古方士炼丹,有‘地血引’一说,取特定矿脉之精,混合雄黄、丹砂、钟乳及……及几种现已罕见的草药,炼制而成,据说能‘惊地脉,驱秽气’,但因药性霸道,稍有不慎反伤地气,早已失传!魏玄成先生的先祖,确实出过好几位有名的方士和地理大家,尤其在前朝北魏时,其祖魏收公,便精于此道!难道……那神秘人竟与魏家先祖有渊源?或是找到了失传的古方?”
失传的古方?能“惊地脉,驱秽气”?赵云飞心中剧震。难怪那“洗澡水”倒下去,地下的邪气反应那么大,仿佛被踩了尾巴的毒蛇!这或许不是疏导,而是一种更激烈的“驱赶”或“刺激”?
如果这古方真的存在,并且能被魏徵还原出来,是否意味着他们多了一种对抗地脉邪气的手段?不再是消极的封印或引导,而是主动的“驱散”?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门外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
“轰隆!”
不是山门被撞开,而是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剧烈的闪光和浓烟,以及一片人仰马翻的惨叫!
“火药?!”赵云飞心中一惊。这时代火药虽已出现,但多用于杂耍或纵火,如此威力的爆炸物极为罕见!
浓烟稍散,门外的厮杀声出现了短暂的停滞,随即是李世民怒极的吼声:“魏林!你竟敢私藏并使用此等违禁军械!你想把整个晋祠炸上天吗?!”
魏林的声音则带着疯狂的得意和一丝仓惶:“秦王!这都是被你逼的!你勾结妖人,图谋不轨!本将军这是替天行道!众将士,秦王抗旨,格杀勿论!再用震天雷!”
震天雷?果然是火药武器!这魏林为了夺权(或灭口),简直疯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使用爆炸物,不怕引起更大的地脉紊乱吗?
果然,地面传来的震动陡然加剧!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地脉邪气的冲撞,而是实实在在的、因剧烈爆炸引发的地层震颤!晋祠内年久失修的偏殿,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瓦片簌簌落下。女像似乎也摇晃了一下。
“不好!地脉被外爆惊扰,更加不稳了!”陈老吏脸色煞白。
赵云飞感到手中碎片传来的压力骤增,那股阴寒邪气仿佛被爆炸激怒,变得更加狂暴,顺着那脆弱的“导线”疯狂反冲!他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眼前阵阵发黑,按住碎片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
“将军!”王小乙和“山猫”冲上来想拉开他。
“别动我!”赵云飞嘶声低吼,“一松手……就全完了!”他知道,此刻自己成了连接内外狂暴力量的唯一节点,一旦断开,被引导过来的邪气和被爆炸惊扰的地脉乱流,可能会在晋祠内彻底失控爆发!
门外,第二轮爆炸的准备工作似乎遇到了阻碍,传来李世民部下猛烈的冲击声和魏林气急败坏的叫骂。但地面的震颤和祠内建筑不堪重负的呻吟,并未停止。
就在这内外交困、几乎绝望的时刻,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兀地在祠院角落响起:
“都住手!胡闹!简直是胡闹!”
只见魏徵在两名秦王府侍卫的搀扶下(或者说是“架着”),脸色铁青,气喘吁吁地从一个被炸塌的侧墙缺口处“爬”了进来!他官袍下摆撕破了一道口子,帽子歪了,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卷明显刚被翻出来、沾着灰尘的古旧竹简。
“玄成?!”陈老吏又惊又喜。
“魏先生?您怎么来了?”赵云飞也是意外,魏徵不是应该在城中的“研究室”里吗?
“我再不来,你们就要把天捅破了!”魏徵快步走到近前,先是看了一眼赵云飞的状态和那濒临破碎的碎片,又看了看地面诡异的光芒和基座的裂纹,老脸抽搐了一下,随即猛地将手中竹简展开,凑到陈老吏面前,指着其中一段虫蛀严重的文字,急声道:“老陈!你看这里!‘地血引’的完整配方和炼制要诀!还有注解,‘此引烈性,不可轻用,需佐以镇纹,导归本位,方为驱秽,而非激变’!我们之前只找到残方,差点酿成大祸!”
原来,那神秘人离开前说的话,如同惊雷般点醒了魏徵。他发疯似的翻找祖传的、几乎被遗忘的故纸堆,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份相对完整的先祖笔记!其中不仅记载了“地血引”配方,更关键的是,注明了使用此物必须配合相应的“镇纹”进行疏导,才能安全地驱散秽气,否则就是火上浇油!
“镇纹?是石碑、碎片上的那种纹路吗?”赵云飞强忍着不适问。
“正是!”魏徵激动道,“而且这笔记记载,晋祠女像基座之纹,乃古‘地母镇纹’之一种,主‘容纳’与‘净化’!我们之前用碎片共鸣引导,方向是对的,但方法太粗糙,只引不镇,只容不化!就像用破桶接污水,迟早要漏!必须用‘地血引’刺激邪气显形,再以女像镇纹将其‘困住’,慢慢净化,或者……导回它该去的地方!”
“导回该去的地方?”陈老吏眼睛瞪圆,“难道……”
“地宫石碑!”魏徵和赵云飞异口同声。
是了!地宫石碑才是原本的“镇锁”核心!晋祠女像是辅助的“净化”阵眼!他们的目标,不应该仅仅是缓解晋祠或地宫一处的压力,而是要想办法,利用晋祠的净化之力和“地血引”的刺激,将散逸的邪气,重新逼回地宫石碑附近,再设法加固或修复石碑的封印!这才是治本之策!
思路瞬间清晰!但如何实现?
魏徵快速浏览竹简后续内容,眉头紧锁:“需要精通镇纹之人,在邪气被‘地血引’激发显形后,于关键节点刻画引导纹路,配合女像基座,形成临时通道……可这刻画引导纹路,需要对地脉流向和纹路本身有极深理解,瞬息万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看向几乎虚脱的赵云飞,又看了看自己苍老颤抖的手,面露难色。陈老吏也只是理论派。
就在这时,那个懒洋洋的声音,竟然又神出鬼没地从他们头顶传来:
“啧,说得头头是道,动手就抓瞎了吧?”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那神秘灰衣人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蹲在主殿最高那根脊梁上,晃悠着两条腿,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剧。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屡次相助?”魏徵肃容拱手。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神秘人摆摆手,含糊道,“别问那么多。你们不是缺个会画画的苦力吗?我看那使石头的小哥,跟下面那脏东西‘亲热’了这么久,估计对它那点臭脾气摸得差不多了。至于手稳不稳……”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物件,丢给赵云飞,“接着!用这个,蘸着地上那点‘洗澡水’的残渣,按你感觉到的那‘脏东西’的流动,在这女像基座周围,给我画出让它‘回家’的路!画错了,大家一起完蛋,画对了……嘿,说不定有戏。”
赵云飞下意识接住那物件,入手沉甸甸,冰凉,似乎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带有锐利尖角的黑色磁石?形状恰好适合握持刻画。
没有时间犹豫了。门外,第三轮爆炸的威胁似乎被李世民拼死压制下去,但厮杀声更加惨烈。脚下,地脉的狂躁和邪气的反扑越来越猛烈,碎片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触感。
赌了!
赵云飞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块作为“导线”的、已然无用的碎片从基座上扯下(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手臂传来),然后单膝跪地,用那黑色磁石尖锐的角,蘸取了一点泉眼旁残留的暗红“地血引”,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看,而是全力去感受——感受地底那狂暴、阴冷、充满恶意的“气流”的涌动轨迹,感受女像基座纹路传来的、厚重而悲悯的“脉搏”。
然后,他动了。
磁石尖端触及地面的青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没有章法,没有预演,完全凭借那一刻的直觉与感应,他在基座周围快速移动,刻画出一条条扭曲、断续、却似乎暗合某种韵律的线条。这些线条与基座原有的古纹若即若离,时而交汇,时而平行,构成一个看似混乱、却又隐隐将基座拱卫在中心的临时图案。
每一笔落下,地下的嘶嚎就尖锐一分,地面的震颤就剧烈一分。赵云飞七窍都开始渗出细微的血丝,握磁石的手稳如磐石,速度却越来越快。
魏徵和陈老吏紧张得屏住呼吸。屋脊上的神秘人也收起了戏谑,目光紧紧跟随着赵云飞的每一笔。
当最后一笔划过,与基座一处关键纹路连接闭合的瞬间——
“嗡!!!”
整个晋祠的地面光芒,骤然从混乱交织的状态,转变为一种奇异的、有序的流转!土黄色的光芒如同被无形之手梳理,沿着赵云飞刻画的新纹路以及基座古纹,形成了一道清晰的、螺旋向内的光流漩涡,而那被“地血引”刺激得狂躁不堪的灰黑邪气,竟被这光流漩涡强行捕捉、束缚、然后……拖拽着,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东北方,地宫石碑的大致方位——流泻而去!
成功了!临时引导通道建立!净化与驱赶同时进行!
晋祠承受的压力肉眼可见地减轻,女像基座的裂纹停止了恶化。地下传来的嘶嚎,充满了被强制“搬家”的愤怒与不甘,却无可奈何地被那有序的光流拖向远方。
赵云飞脱力般向后倒去,被王小乙和“山猫”一把扶住。他手中的黑色磁石,“啪”一声轻响,碎成了几块。
屋脊上的神秘人吹了声口哨:“还不赖。”他看向东北方,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不过,这只是送回去了。地宫那边,烂摊子还在呢。而且……”
他话没说完,晋祠山门外,震天的厮杀声,骤然停止了。
不是分出胜负的停止,而是一种诡异的、充满压迫感的寂静。
紧接着,一个洪亮、威严、却让所有人心中一沉的声音,透过残破的山门,清晰地传了进来:
“圣——旨——到——!”
“秦王李世民,晋阳道行军总管、太原郡守侯君集,并一应涉案人等,即刻出迎!”
“钦差大臣、尚书右仆射裴寂裴大人,代天巡狩,已至太原!”
裴寂?李渊最信任的近臣,太子李建成的坚定支持者,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是在这最混乱、最微妙的时刻,如同一个精准的裁判,降临在胜负未分的修罗场上!
刚刚因暂时化解地脉危机而稍松的一口气,瞬间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
李世民与魏林的生死搏杀,地宫石碑的最终命运,还有他们这些人刚刚犯下的“擅动古祭”、“私用禁方”等一系列可大可小的罪名……如今,都要摆在裴寂这位帝国宰辅的面前了。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