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三月初四,黎明。
安州城东山的烈焰已然熄灭,只余下漫山遍野的焦黑残骸和袅袅青烟,如同巨兽烧焦的骨骸,狰狞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原本坚固的城墙,在烈火与原油的肆虐下,多处坍塌,露出犬牙交错的缺口。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浓烈的血腥气,以及一种皮肉烧灼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慕容嫣踏着仍在冒烟的瓦砾和尚未凝固的血泊,缓步走入这座已然化为废墟的死城。
她并未骑马,选择步行,林臻紧随其侧,一手持槊,另一手始终虚扶在她的腰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
精锐的黑甲禁军手持刀盾,组成紧密的护卫圈,将帝后二人护在中心,所过之处,只有零星垂死的呻吟和远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杀戮声。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
手中紧握着那杆鎏金凤头点钢枪,枪尖斜指地面,寒芒在黎明的微光中闪烁。
神凤降世裙在这片刚刚经历火劫与屠杀的焦土之上,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震撼人心的美感。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吸吮着废墟中残存的光线与死亡的气息,色泽愈发深邃,仿佛能将所有的绝望与哀嚎都吞噬进去。
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不再流淌温暖的波光,而是反射着一种冰冷、粘稠的暗金色泽,如同干涸的血迹。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凤的图案,在满目疮痍的背景下,充满了毁灭与征服的戾气,凤羽的每一道线条都仿佛由烈焰与鲜血勾勒而成。
宽大的喇叭袖收束在披风袖中,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而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残酷的、凌乱的方式,拖行在焦黑的地面、凝固的血泊、以及散落的残肢断臂之间!
华贵到极致的墨金色锦缎,无情地碾过这片地狱般的景象,沾染上各种污秽,这种极致的凌乱与污损,非但没有折损其威严,反而更添一种践踏一切、主宰生死的冷酷权威。
棉质的柔软与睡裙的称谓,在此刻已被彻底异化为一种超越凡俗的、令人胆寒的权力符号。
“陛下,城内残余抵抗已基本肃清,负隅顽抗者皆已伏诛。部分俘虏及躲藏百姓正被驱赶至城中心广场,听候陛下发落。”
一名将领上前,单膝跪地禀报,他的铠甲上满是血污,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
慕容嫣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一片狼藉的街道。
烧焦的梁柱斜指着天空,倒塌的房屋下压着无法辨认的尸体,几处余火仍在噼啪作响。
她抬起手,用戴着墨玉扳指的指尖,轻轻拂去飘落到披风上的一点灰烬。
“夫君”她没有看那将领,而是侧过头,声音带着一丝清晨的慵懒和微哑,对林臻说道,“这里味道真难闻比我宫里最差的熏香还要难闻百倍”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评价一片屠场,倒像是在抱怨一件小事。
林臻心中一紧,连忙靠近一步,低声道:“嫣儿若不适应我们便先回营帐?此处有为夫处理即可。”
“不要,”慕容嫣轻轻摇头,反而伸手,抓住了林臻持槊手臂的衣袖,指尖微微用力,“我要亲自看看看看这座城为它的顽抗付出的代价。”
她说着,目光投向城市中心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人群的哭喊与骚动。
“再说,有夫君在身边,再难闻的味道我也不怕。”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依赖,将额头轻轻靠在了林臻的肩甲上,但只是一触即分。
林臻感受到她瞬间的脆弱,心中涌起无限爱怜与保护欲。他空着的那只手,轻轻覆在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柔声道:“好,为夫陪着你。只是接下来的场面,或许,”
慕容嫣直起身子,脸上恢复了一片冰封的平静,打断他:“无妨。朕什么场面没见过。”
她握紧了手中的凤头枪,迈步向前,“去广场。”
一行人穿过如同地狱般的街道,来到城中心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
这里曾经是集市,如今却挤满了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高句丽人,有丢盔弃甲的士兵,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平民,男女老幼皆有。
他们被如狼似虎的大乾士兵用长矛和刀剑围在中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
看到慕容嫣那抹独一无二的墨金色身影出现,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压抑的哭泣和哀求声。
慕容嫣在护卫的簇拥下,走到广场一侧一处略高的台阶上站定。
她的目光,冷漠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那凌乱拖曳在沾满血污的台阶上的墨金色拖尾,在灰暗的晨光中,刺眼得令人心寒。
一名军法官上前,单膝跪地:“陛下,广场聚集俘虏及平民共计约八千余人,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容嫣身上,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林臻站在她身侧一步之后,面色沉凝,握紧了长槊。
慕容嫣沉默了片刻。广场上的哭声和哀求声在她耳中,仿佛只是蚊蝇的嗡鸣。她缓缓抬起手中的凤头枪,枪尖,指向下方的人群。
“安州顽抗,罪无可赦。”她的声音,清冷,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朕给过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
人群中的哭声更大了,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拼命磕头。
慕容嫣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既然选择了死路朕便成全你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吐出了那两个血腥的字眼:
“屠城。”
“陛下有令!屠城——!”军法官高声传令。
命令一下,包围广场的士兵们眼中瞬间爆发出嗜血的光芒,刀枪并举,如同潮水般冲向人群!
惨叫声、哭喊声、兵刃入肉声、垂死哀嚎声瞬间撕裂了黎明的天空!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染红了地面,染红了士兵的铠甲,也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慕容嫣站立的高台附近,甚至有几滴,落在了她迤逦在地的墨金色拖尾边缘!
慕容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屠杀。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
林臻向前半步,几乎将她完全挡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绝那飞溅的血污和极度惨烈的景象。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浑身是血、状若疯癫的高句丽老兵,突然挣脱了束缚,嘶吼着冲向高台:“慕容嫣!妖女!你不得好死!你穿这身鬼睡裙,注定要下地狱——!”
林臻眼神一厉,长槊瞬间刺出!
但慕容嫣的动作更快!
她甚至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只是手腕微微一抖,手中的凤头枪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老兵的眉心!
一点红芒闪现,老兵的嘶吼戛然而止,尸体轰然倒地。
慕容嫣缓缓收枪,枪尖不染一滴血。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紧绷着脸的林臻,语气竟然带着一丝委屈和撒娇:
“夫君。你看他们,临死还要骂我的裙子,这裙子招他们惹他们了?”她说着,还轻轻跺了跺脚,仿佛真的在生气,那凌乱的拖尾也随之晃动。
林臻看着她这瞬间流露的小女儿情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他伸手,轻轻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声道:“将死之人,狂犬吠日,嫣儿何必在意。这神凤降世裙,穿在嫣儿身上,是它的荣耀。”
慕容嫣似乎被安慰到了,嘴角微微上扬。
她不再看脚下的屠杀,转身,准备离开这片血腥之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动作带着一丝不耐烦与对喧嚣的厌弃!
那迤逦在血污台阶上的、凌乱不堪的五丈墨金色拖尾因这迅猛的回转被猛地带起!华贵的锦缎拂过凝固的血泊和尸体,唰啦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随着拖尾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黎明惨淡天光下却仿佛燃烧着幽冥鬼火的“满地织金”内衬!
百凤朝阳的纹路在瞬间闪现出诡异而刺眼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冰冷、残酷,充满了死亡与终结的气息,尊贵、辉煌,却更像是为这场屠杀奏响的最终乐章!
这惊鸿一瞥,是对安州城最后命运的血色盖章!
裙摆落下,将那片诡异的金光与身后的惨嚎一同掩盖。
慕容嫣迈步走下台阶。
林臻紧紧跟随。
身后的屠杀仍在继续,整座安州城都在血雨腥风中走向彻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