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二月十八日黎明,冬日的太阳升起得晚,天公不作美,还升起了一层薄雾。
三鼓时密如雨雪的铳炮,至此时也渐渐寥落。
这一晚双方都没闲着,皇太极命镶黄旗二等轻车都尉图鲁什、大汗亲军巴牙喇壮达鳌拜,携镶黄旗本部兵两千,去明军阵前纵马,引诱明军射击,消耗明军的炮火。
他们每个人都配了三匹马,又在每匹马上都架设了火把桩子。夜晚难以分辨,骑兵更是来去如风,很容易给人造成万人来袭的假象。
原本想施展疲兵之计,一直在轰击建奴营盘的满桂军,只能抽调大部分火炮来轰击这群鞑骑。
即便满桂军扎的营盘十分紧凑,但四万马步还是以永定门为中心,一路向左右两安门延伸,连绵七八里的长度。
这给了女真骑兵足够的纵马空间,建奴的骑兵分为两队,一队自东向西,一队自西向东,在满桂军炮火最大射程附近来回奔驰。
这个时节的火炮,特别是陆炮在选好炮位以后,一般都是用粗壮的炮钉钉在地上,仰俯角还可以调整,但左右角度无法调整。
骑兵本身就是横向移动,速度又快,因此炮子几乎全都打了个空。
扎驻在阵列右翼的孙祖寿老成持重,是万历三十二年的武进士。他本来已经罢官归田,但是听到建奴围困京师的消息,立马变卖家财招募勇士。崇祯听到以后大为感动,立马授予了他招练总兵一职,调至满桂麾下听令。
孙祖寿看到建奴的骑兵在阵前反反复复地游走,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的真实用意,马上遣人向位于中军的满桂建议,立停炮火节省弹药。
满桂略微想了想便否决了这个提议。囿于时代的限制,即便是满桂这样百战余生的良将,在这样的深夜里也难以辨别对方到底是多少人。万一真个停了炮火,贼人真有万余大军,以假变真、以佯攻变主攻,那他的营盘立马就会不稳。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甚至可以说比比皆是。
防守的一方有防守一方的优势,进攻的一方也有进攻一方的优势,特别如今奴强而明弱,整个战场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女真人的手里。
其想进便进,想退便退。
“都他娘的给老子走快点!牛二,你拿着鞭子,看谁走得慢了、走得偏了,就给老子抽他,抽死了算老子的!”
说完,贾天寿便将手中的鞭子交到了牛二的手里,又对着他一搡。
此时的贾天寿正带着一群包衣走在宽敞的官道上,他身旁、身后跟着几辆大车,上面摆满了甲胄和兵刃。而在他的身后,二十来个包衣正吭哧吭哧地推着手推车,车篓里装着的是牛皮包裹着的镶铁木盾,这些东西将在不久以后被组装成楯车。
太阳还没升起,正在东方的地平线以下积蓄着力量,雾气越来越重,叠加本就没有多少的光亮,十步以外已经难以视物。
远处浓密的炮声渐渐稀稀拉拉起来,雾气当中已经难以纵马,骑兵应该退了下去。不过经过一夜的时间,他们应该也完成了大汗交代下来的任务,明军的火药、炮子怕是已经被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而接下来,女真人就要向明军的阵地发起总攻了。
在女真阵营中这么久,他对女真人的打法十分熟悉。别看女真人的骑兵看起来十分唬人,但那根本就不是女真人的中坚力量,向来决定胜负的,都是女真人的步卒。
正红、镶红两旗再次被分配到了右翼,左翼也有其他两个旗的人马,而中军则是剩下的四个旗和蒙古两营。
贾天寿竖起了耳朵,听了听,又一声炮响。他对着身后的包衣们喊道:“老子知道你们累,但谁他娘的不累?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要是打的好了,老子向主子给你们请功,到时候没准也能跟老子一样抬旗当人上人啦!”
两红旗从午夜出发,绕了十多里的道才绕到了这里。虽然目不视物,但隆隆的炮声还是能给他们提供大概的方位。
他的话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四下里传来了一片重重的呼吸声,推进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贾天寿!”
就在他打量之际,贾天寿忽然听见阿克善在前面喊他。他赶忙小跑了二十多步,追上了正牵着马走的阿克善。
“主子,你叫我。”
贾天寿卑躬屈膝地说道。
“别管那些包衣了,你把牛二也一起叫过来。”
“啊?主子,那奴才干啥?”
贾天寿下意识地问道。
“之前在良乡又弄到了一批炮,叶臣主子叫你们这些会操炮的集合一处,到时候去轰明人。”
贾天寿听完心中顿时一喜,用炮就可以不用在最前推楯车,只需要离着远远的放炮就行,这存活下来的几率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之前在德胜门下佟养性就组了汉军火器营,不过由于训练不足,而且很快就被明军派出来的骑兵焚毁。
看起来皇太极仍不死心,仍然对这些威力巨大的铜铁家伙抱有很高的期望。
很快贾天寿和牛二就被带到了拉着火炮的马车前。贾天寿想了想,挑了一门有箍的中型灭虏炮,大概一百五六十斤,在装药二斤以后可打三斤的铅弹一个、一斤半铅弹两个、四两五钱大铅子三个,以及若干小石子或铅子儿。
这是里面最重最长的一个家伙,贾天寿看到其他人纷纷挑拣那些重量轻的小炮,心中顿时鄙夷不已。
“这帮自作聪明的奴才,鬼知道这些炮用了多久,会不会炸膛,特别是那些小的轻的,药量一大没准轰地一声就碎成了渣。”
而他的灭虏炮又厚,还有箍,用药稍稍降低那么一点,炸膛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
这大家伙自然也不是他和牛二就能使唤的动的,很快又有几个汉人被派了过来,和他们组成了一个炮组。而贾天寿作为抬了旗的汉人,当仁不让地管理灭虏炮下的所有人。
就当他分配好各人要干什么以后,隐隐约约的海螺号声和沉闷的鼓声响起。
女真人的总攻,也随着第一缕阳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