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刮在荒原上,淅淅沥沥的春雨渐渐停歇。
一道抹不去的寒意涌上胡飞龙的心头。
望着南方,感受身体里这些陌生的剑气,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他绝对想不到,金陵渡的少年,竟然将上百道的剑意,埋在老人的经脉之中。
直到两人在军营里一番唠叨,甚至目睹了南疆皇宫一幕之后,才骤然爆发出来。
下意识里,用手中的灵剑拄在地上。
不可思议地说道:“这不是人间的剑意,也不是妖法,这是来自深渊之下的恶魔......”
孤独谋猛然一惊,一脸震惊不安的神情。
回想着跟王贤的一战,喃喃自语道:“没错这不是人间的剑意,更不是什么妖法,他居然还学会了魔道!谁教他的?”
“噗!”
胡飞龙又吐了一口血,没入身体的一百零八道剑意,次第而出......
一眨眼,眼看生机飞逝,命不久矣。
看着面前的老人,不甘心地吼道:“你我活了半辈子,活时见过魔王之剑?”
老人一脸苦涩,喃喃道:“正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无敌。”
“扑通!”一声。
推金山,倒玉柱,胡飞龙如一座雪山崩塌,仰天往后重重倒下,痛呼道:“贼老天,我不服!”
金陵渡前一场夜袭,王贤用不算,算死了蛮族三万大军的进攻。
也算死了成竹在胸的孤独谋,他甚至没有跟老人正面缠斗,便粉碎了万千大军,跟一位绝世修士的梦想。
明枪易躲,老人能躲。
天道难防,孤独谋终究是没能防住。
不仅没防住,还把自己当成了一把剑,回到军营之后,斩向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王爷。
老人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捂着胸口。
鲜血从指间汩汩流出,身上的伤口太多,他已经麻木,感受不到痛楚......
只是怔怔地看着一百零八道剑意,从胡飞龙身上纵横交错地出现。
他的脸色甚至说不上难看,而是绝望。
自己完了,王爷也完了。
一百零八道剑意刹那而出,这同九天之上落下的闪电,快到两人来不及惊呼,甚至来不及恐惧,便已经消失在两人的眼前。
甚至连那淡淡的金光也悄然消失。
只剩下浓浓的血腥,跟万般的不甘。
回想着荒原上跟自己对峙的少年,孤独谋实在想不通......凭什么?
自己苦苦修行了一生一世,眼看要不了多久,就能破虚而去,离开这方世界。
甚至在他眼里,这一方世界他已经没有敌人,所以,他才会欣然答应胡飞龙,伴着十万大军挥师北上......
一个少年,竟然身怀魔道,无论对手最后的结局如何。
光是借他身体埋下一百零八道剑意,这便是世所绝不可以完成的诡异之举。
“我也不甘啊!”
怔怔地看着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胡飞龙,老人疯癫般仰天吼叫:“难道那家伙真的是魔王的儿子?”
望着天空飘过的白云,胡飞龙双眼渐渐模糊,仿佛知道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喃喃自语道:“既然姐姐都死了,那么,我也不活了......”
说完,眼角流下两行泪水。
看在孤独谋的眼里,不知是为了死去的女皇陛下,还是为了被姐弟两人害死在天牢的先皇。
老人想到这里,一时呆住了。
难不成,天道真的有轮回?
如果有,为何不是在南疆的皇城,而是来到金陵渡的荒原之上,那少年凭什么代替天道来惩罚自己等人?
看着几乎变成了血人的胡龙飞,孤独谋知道自己的模样只怕比王爷还要凄惨。
只是自己憋着最后一口气,还能再撑一会,却是一样回不去南疆了。
想到这里,老人同样不甘地说道:“那家伙没有资格判决你我,我们该不该死,要不要死在这里......只能由老天判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上生机飞逝的胡飞龙,一头黑发转瞬间变得灰白。
脸上弥漫着死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教人间见白头。
今日的骠骑大将军,蛮族的王爷眨眼间白头......看得不远处的亲兵护卫,瞬间变得恐惧不安。
风中,骤然响起王贤的声音,在两人耳边,也在军营上空回响。
“三日之内,离开这里,让他们回家吧!”
“我不会乘胜追杀你们,我答应过你们的女皇陛下,要让你们回家!”
“不要再来逼我了,我不想杀人!”
声音轰然散开,随风飘荡往四下而去。
伫立如山的孤独谋,一声暴喝如雷,抬头望向金陵渡的城头,一张扭曲的脸如厉鬼一般。
凝聚出一身的修为,滚滚灵气源源不绝,展现出一位炼虚强者的绝世风范。
此时的老人,就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战神,战神不倒,欲要逆天再战。
地上的胡飞龙已经闭上双眼,气若游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最亲近的副手胡风闻讯而来,趴在地上,靠近王爷的耳边,听他最后的命令......
而孤独谋则转身,自军营中伸手招开一面战旗拄在地上,撑住了他伟岸的躯体。
望向金陵渡怒吼道:“我还没死,来杀我啊!”
“只在我神魂不死,大不了再修一回,便是花上百年时光,必将再来踏平你的世界!”
“呵呵,除了老天,谁能斩我?”
“铮!”
一道剑气越空而来,一声剑鸣在天地间响彻。
“无知!”
孤独谋举旗如剑斩向越过虚空斩来的一道剑气,怒吼道:“你以为自己是老天......”
“铛!”
一声巨响,剑气四处溅射!
老人恍若一块被天外流星撞飞的巨石,刹那往后飞去......若不是他手中挂着战旗的铁枪,只怕这一剑,他已经被活活震死!
一直倒飞百丈,最后飞出的军营,落在荒原之上。
战旗在空中化作无数的碎片随风飘落,老人如山,如战神一样的躯体重重地砸进刚刚化开的一片泥潭,溅起漫天污泥。
一颗人头,飞上了天空。
身首异处的孤独谋,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方世间的最后一刻,竟然如此。
恍若这一刻,他才是这世间的主人。
他在用天道的视角俯视荒原上的数万惶惶不安的蛮族将士,以及抱着骠骑大将军痛哭的亲兵护卫。
还有那个砸进泥潭之中,污秽不堪的身体......那是他的身体。
污泥缓缓落下,就在孤独谋意识将要消失的刹那,一团金色的火焰,从那泥潭里燃烧。
一颗飞翔在天空的人头,也跟着燃烧了起来。
晨光中的军营恢复了宁静,再也没有雷鸣般嘶吼和越过虚空的剑鸣,一切,都在眨眼间结束了。
呜呜,眼前的春风,仿佛变得比之前还要寒冷刺骨。
身为副手的胡风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还染着鲜血,那是胡飞龙的。
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却渐渐平息下来。
新皇有令,让他们回家。
已死的王爷有令,让他们立刻回转东海,乘船回家。
一场跨越百年的征战,没想到就么就结束了。
......
皇城里。
李大路已经离开了镇西王府,将金陵渡前一战的结果告诉了王爷。
眼下的他来到了百花楼中,看着眼前一帮家伙,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春风拂过枝头,偶有摇动,却缄默无语。
皇宫中。
坐在龙椅上,将要登基的大皇子王予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左右相。
朝中大臣们尽皆沉默,无人想在这个时候说上一些什么,连左相也紧闭嘴巴,生怕说错一句话。
端王府,镇西王静静地看着愈发狂乱的兄弟。
端王却抬头望向花厅外的天空,看不见镇西王脸上的表情。
镇西王府,王东来听自己老爹说起金陵渡外,昨天夜里一场惊天之战。
跟着马尔泰一起坐在花园里,夫妻两人一时沉默无语。
只是枝头鸟儿在声声唱着春天来了,仿佛下一刻,这些花儿就要绽放了。
书院。
藏书楼的孙老头,看着面前的院长和铁匠,三人齐齐望向东方金陵渡的方向......李大路一大早,就将金陵渡前的一战告诉了三人。
孙老头沉默不语,铁匠看着院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狂笑了起来。
整座皇城在沉默许久之后,炸开了。
不管是高兴的,还是失望的人们。
但凡得知金陵渡前,昨天一战结果的人们,都知道接下来皇朝水军或者不用在荒原上追逐厮杀。
他们的亲人,朋友,兄弟,或者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知道那里,昨天夜里发生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百花楼里响起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好像是春夜里落下一道春雷,声音不大,却是打破了整座皇城的沉默。
白芷看着面前的白雪惊呼道:“天啦,可以喝上三杯酒,庆祝大捷了。”
龙清梅看着匆匆而来,睡眼惺忪的唐青玉,摇摇头道:“别问我,等楼主回来......这事,恐怕只有她最清楚。”
唐青玉叹了一口气,看着李大路问道:“那谁,柳仙儿和宋天呢?还有,镇南王是不是要班师回朝了?”
“不知道。”
李大路心生欢喜,却也知道他不是师弟,战场上的事情,怕是要王贤和大将军才能做出决定。
或者说,等蛮族大军撤离之后,皇朝大军才会做出决定。
龙清梅问道:“能喝酒了?”
李大路点头笑道:“自然是可以,我喝上三杯没问题,虽然整个皇城会不会庆祝我不知道,但是不妨碍我们先喝一杯。”
说到这里,李大路自嘲道:“只可惜,我们都没有身在战场,无缘见证那惊天动地的一刻。”
龙清梅看着众人叹了一口气。
金遇春看了一眼南宫云翔,安慰道:“虽然我们没能亲上战场,但是皇城无战事,对天下百姓,对我们来说,都值得欢喜!”
南宫云翔瞪大眼睛,无奈摇头苦笑:“这样一来,四大宗门,连着天下英雄都要用脸去扫地的。”
白雪纠正道:“那叫颜面扫地。”
南宫云翔懒得跟她计较,苦笑道:“知道啦......还好,我们那长老还活着。”
龙清梅笑道:“我替楼主做主,今天的酒,你们尽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