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中央电视台一号演播厅的后台像一口被烧开的沸水锅,却又透着股诡异的紧绷 —— 前区传来的歌舞声、道具组拖拽器材的哐当声、化妆间里艺人补妆时的细碎交谈,全都绕着角落里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打旋。
冯大炮就站在那片阴影里,军绿色夹克的领口敞着,手里夹着根没抽几口的烟,目光像钉在面前的监视器上,死死盯着台上正唱着贺岁歌的艺人。
监视器里的画面亮得晃眼,艺人的裙摆随着节奏翻飞,可冯大炮的脸却沉得能滴出水。
他当导演这么多年,春晚这块硬骨头不是没啃过,但今年从彩排起就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会儿心里更是像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冯导。”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工作人员小李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报表,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贴着地面挪过来的。
他不敢抬头看冯大炮的脸,只把报表往前递了递,声音压得更低了:“开场的收视率出来了,全国并机总收视率……18.71%。cctV - 1 单频道的收视率,大概在 8% 到 9% 之间。”
“嗯?” 冯大炮猛地转过头,烟蒂上的烟灰 “簌簌” 落在夹克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那么低?什么情况?”
小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一哆嗦,报表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他赶紧稳住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打听了下,说是好多年轻人都没在家看春晚,跑去电影院看《将夜》了 —— 就是那个刚上映的奇幻片,听说特效做得特别好,年轻人都爱凑那热闹。”
“还有一部分中年人,说是孩子难得回来,干脆带着全家去外面吃团圆饭了,订的都是老字号的包间,一吃就吃到半夜,根本赶不回来。”
他顿了顿,见冯大炮没插话,又赶紧补充:“还有些人直接出国旅游了。我刚看新闻推送,纽约法拉盛那边办了马年新春游行,街上全是人,市长白思豪都去了,还跟华人合影。”
“伦敦的特拉法加广场也有春节庆典,说是吸引了 50 多万人,英国首相卡梅伦都出来说贺词了,手里还举着个红春联。”
“就连比利时布鲁塞尔,咱们江苏的民乐团都去欧盟总部办‘欢乐春节’音乐会了…… 现在全球华人好像都在琢磨着怎么热闹,不一定非得守着春晚看了。”
“喂!” 冯大炮突然拔高了声音,烟蒂被他狠狠摁在旁边的道具箱上,留下个焦黑的印子。
“你什么身份!用得着你在这儿跟我掰扯这些?” 他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小李的脸,“现在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最高收视率的是哪些省份?”
小李被他骂得脖子一缩,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音:“是东北那边…… 辽宁 80.9%,吉林 76%,黑龙江 78%。”
“淦!” 冯大炮爆了句粗口,一脚踹在旁边的折叠椅上,椅子 “哐当” 一声倒在地上,吓得不远处路过的化妆师赶紧加快脚步,连头都不敢回。
“居然少了这么多!以往这几个省的收视率哪个不是在 85% 到 90% 之间?”
他喘了口气,眼神扫过小李,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你,记得把数据改一下。回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辽宁 88.9%,吉林 81%,黑龙江 81%—— 听见没?”
小李的手指在报表上掐出了几道白印,他心里清楚改数据不合规矩,可看着冯大炮那张铁青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恭恭敬敬地点头:“明白,冯导,我知道怎么做了。”
冯大炮的脸色稍缓,又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没压住心里的火气,他又追问:“那收视率最低的前三名省份是多少?”
“分、分别是上海 12%,江苏 15%,浙江 11%。” 小李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融进后台的嘈杂里。
“什么?” 冯大炮手里的矿泉水瓶 “咚” 地砸在桌上,水溅出来打湿了报表的边角。
“最低的居然是上海、江苏、浙江?”
他愣了几秒,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不服气:“我就说嘛!我冯大炮导的作品,怎么可能过不了南方!哈哈哈!”
这笑声没持续几秒,他又想起什么,眉头重新皱起来,看向小李:“对了,两广地区和海南呢?它们的收视率是多少?有没有 20%?”
小李的头垂得快贴到胸口了,声音细若蚊蚋:“冯导,两广地区和海南的收视率…… 在 1.1% 到 1.3% 之间徘徊。”
“你是不是找抽?” 冯大炮的火气瞬间又上来了,伸手指着小李,手指因为愤怒而发抖,“刚刚你还说上海、江苏、浙江是收视率最低的前三名省份,现在又冒出个两广和海南?你当我耳朵不好使还是怎么着?”
小李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摆着解释:“冯导,这不关我的事呀!”
他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按照往年的规矩,两广地区和海南的收视率基本都是被忽视的存在,因为一直都特别低,从来没超过 2%,所以统计的时候都不会把它们列入排名里。”
“只有09年的时候,李文东登场演唱,并且用了全息技术,两广地区和海南的收视率才会突破了50%收视率。去年的时候,这几个地方的收视率也才 1.5% 左右,我还以为您知道这个情况呢……”
冯大炮盯着小李看了半天,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制怒火。
后台的歌舞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台上艺人的笑声透过音响飘过来,落在他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插进头发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造孽啊!”
这下他肯定被人钉入耻辱里了!
墙壁的寒意透过夹克渗进身体,可冯大炮却感觉不到冷。
他想起当初接下春晚导演这个活儿的时候,心里满是雄心壮志,想着要做出一台让全国观众都满意的晚会,可现在看着这低迷的收视率,还有南北观众截然不同的态度,他突然觉得有点迷茫。
小李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只能悄悄把被水打湿的报表往身后藏了藏。
他看着冯大炮靠在墙上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位平时雷厉风行的导演,此刻也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
后台的人来人往还在继续,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短暂的沉默,只有监视器里不断变换的画面,还在提醒着他们,这场全国不吸引人的春晚,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