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的乾隆皇帝,便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
【他嘴上说着“朕之名讳,实乃文字末节,无关大义”,转头却因有人在修订《康熙字典》时,写入了他与父辈、祖父的名讳,便大兴文字狱,将修订者满门抄斩。】
【在皇权的威压下,所谓的“诗书不讳”“临文不讳”,不过是一纸空文。】
【一旦这种“因言获罪”的猜疑链形成,避讳制度的无限扩大化便成了必然。】
【毕竟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主动性防御”。】
【你装你的仁义道德,我避我的忌讳风险。】
【从庙堂到民间,从笔端到键盘。】
【避讳文化随着时代变迁,逐渐从礼制要求演化为一种深入社会的表达习惯。】
【今天,在网络平台的算法审核、社群规范、风险自觉共同作用下,新一代的“避讳”悄然诞生。】
【用缩写代替敏感词,以谐音绕过检测,借暗语传递信息……】
【这并非语言能力的退化,而是在特定环境压力下,群体自发形成的沟通策略。】
【历史中的“为尊者讳”,在数字时代转化为“为平台讳”、“为安全讳”。】
【当表达需要穿过无形的筛网,语言的变形便成为一种生存智慧。】
【而我们也在这样的过程中,目睹着沟通如何被重塑,意义如何在字面与隐义之间流动。】
【一如千年前,那个因避讳而将“恒”改为“常”的书写者,在笔墨之间完成了一次安静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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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洪武年间。
应天府,秦淮河,刘家茶铺。
天幕内容告一段落,茶摊里的议论声却大了起来。
一个穿着短褐、袖口还沾着些泥点的汉子挠着头,满脸困惑。
“避讳还有恁多弯弯绕绕的讲究?”
“咋也没见里长、坊长给咱们说道说道?”
旁边一个穿着半旧文士衫、看起来像个落魄书生的中年人听了,“嘿”地笑了一声,呷了口粗茶道:
“这呀,就叫‘礼不下庶人’。”
那汉子眼睛一瞪:“你可别唬我!”
“‘礼不下庶人’是这意思?”
“我听说是瞧不起咱们老百姓!”
书生模样的男子摆摆手,不紧不慢地解释:“这话有好几层意思,我说一种最实在的吧。”
“礼的核心,比如孝敬爹娘、尊敬老者、基本的做人道理,那是人人都要守的,这叫‘礼之实’。”
“可那些一套套、一环环的繁琐礼节规矩,比如贵族官宦人家每日如何起居、如何拜见、祭祀用什么器皿、走什么步伐,就不强求咱们普通百姓也照做了。”
他见周围人都望过来,说得更起劲了,还打了个比方:“大户人家吃饭,谁坐东、谁坐西、筷子怎么放、碗碟怎么摆,都有说法。”
“咱们老百姓家里,围着桌子坐下,爹娘坐上首,就是礼了。”
“大户祭祖,三牲六礼,程序复杂。”
“咱们去上坟,带点酒肉果子,磕几个头,在坟前念叨念叨家里的近况,心意到了,也就是尽到孝道了。”
“朝廷要的是这个‘实’,不是那套‘文’。”
周围人听得纷纷点头。
“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
又有人感叹:“没想到后世那些看起来没大没小的年头,也有避讳的规矩啊。”
那书生放下茶碗,笑道:“只要是人聚成堆,分出个上下尊卑,这避讳的规矩啊,其实就在那儿,无非变个样子罢了。”
“哦?这话怎么讲?”众人来了兴趣。
书生掰着手指头说:“你给儿女取名,会跟长辈重名不?”
“那肯定不会啊!”先前那汉子立刻道。
“太远的祖宗不知道名讳也就罢了,知道的,哪能取一样的?”
“对啊!”书生一拍大腿。
“你在外头遇见人,不知道他爹娘名讳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你会直通通地喊他爹娘的名字不?”
“那除非是有仇!”另一人接话,“正常来往,谁干那缺德事?”
书生点头,继续问道:“陛下的名讳,县官的名讳,你要是知道了,写文书、说话时,会不会特意避开,用别的词代替?”
“那当然要避!”众人异口同声。
书生两手一摊,“这些规矩,传了上千年,差不多都刻进咱们骨子里,成了不用明说的教养。”
“后世就算科技再发达,人人能读书,这种基于人情世故、尊卑远近的‘避’,哪能说没就没?”
“只是可能不叫‘避讳’,换个名头罢了。”
有人想起之前天幕提过的内容,好奇道:“可后世那开国之君,不是说允许百姓直呼其名,后面加个‘同志’就行了吗?”
书生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咱们洪武爷明天颁旨,说以后见他,可以直呼其名,后面加个‘陛下’即可。”
“诸位,你们见了陛下,真敢这么叫?”
茶摊里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那哪能啊!”汉子连连摆手。
“陛下客气,那是陛下圣明宽宏。”
“咱们要真这么叫,那就是不懂事了。”
“不用陛下开口,旁边的官老爷、侍卫大哥,就能先把我腿打折喽!”
“就是这个理啊。”书生总结道。
“后世那位开国之君,或许是真心实意。”
“但他下面那么多层级的官员,那么多依附这套规矩生存的人,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除非人人都像他一样想、一样无私、一样不在乎,否则这事就难成。”
他顿了顿,指着茶摊外熙攘的街道,又指了指天幕。
“后世那‘手机’里,一个个‘软件’,就像一个个店铺,每个店铺都有东家。”
“就算朝廷没明令不准说什么,这些东家为了自家店铺安稳,会不会自己定规矩,不让客人在店里说某些话、提某些事?”
他看向一直乐呵呵听着的茶摊老板。
“刘掌柜,打个比方,要是有人在你这摊子上,大声嚷嚷议论前朝末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或者直呼咱们陛下名讳,你会咋办?”
茶摊老板老刘头原本在擦桌子,闻言直起身,脸上笑容淡了些,语气却很实在:“那还能咋办?”
“赶紧劝住,劝不住就请出去呗。”
“还得赶紧去坊长那里递个话,免得这不知轻重的惹出祸事,连累了我这小本生意。”
“对啊,问题的根就在这里。”书生对众人道。
“或许朝廷本意并非严苛,但下面的人会‘以防万一’,会‘层层加码’。”
“就像朝廷若要征马,说每千户出一匹,到了最后,可能十户就得预备一匹。”
“因为经手的各级,都得算上损耗、意外、中途可能出的岔子。”
“这‘避讳’也好,‘忌讳’也罢,一旦成了风气,就是这么个理。”
一番话说得深入浅出,茶摊里的百姓、力夫、小贩们都听得若有所思,纷纷点头。
感慨这看似简单的“避讳”二字,背后竟牵扯着这么深的人情世故与权力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