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健看着眼前的景象——扶苏和师傅讨论着淬火的火候,燕姬低头检查铁块的纹路,铁匠铺的火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铁器的冷光、木头的暖黄、泥土的棕褐在这儿融成一片热气腾腾的色调。他忽然觉得,所谓的“阳安城”,从来不是一块固定的土地,而是这些人凑在一起,你教我种油菜,我帮你打铁,她编草蚱蜢给孩子玩,每个人都带着点本事,又愿意把本事教给别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扎实地往前过。
至于那些关于“穿越”“历史”的纠结,早被铁匠铺的叮当声、田埂上的笑语声冲得没影了。孙健拿起一把刚打好的镰刀,试着往旁边的稻草上一划,齐刷刷断开,他笑着扬了扬镰刀:“走,扶苏,咱去试试新家伙,割完这片稻子,晚上请大家吃新米!”
扶苏笑着应好,燕姬也拎起靠在墙角的锄头:“算我一个,我还会做稻花鱼,今晚加个菜。”
夕阳把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并排往稻田走去。远处的孩子们追着跑,草蚱蜢从手里飞出去,落在金黄的稻穗上,惊起几只蚂蚱,蹦跳着没入穗海。风过时,稻浪推着香气涌过来,混着泥土和烟火的味道,踏实得让人心里发暖。
日子就是这样,不用想太远,把眼前的稻子割了,把新犁用顺了,今晚的饭香飘起来,就很好。
燕姬没想到在阳安城住了些日子,每天看到孙健和扶苏他们忙忙碌碌的为百姓谋划生活,又教他耕地种庄稼,和百姓回吃同住,
燕姬坐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根刚拔的狗尾草,看着不远处孙健正教几个燕国来的汉子用新犁耕地。那犁头在阳光下闪着光,汉子们起初还笨手笨脚,把犁头插进泥里太深,拉得满脸通红,孙健却不急,手把手地帮他们调整角度,嘴里念叨着:“抬点!对,就这劲儿,让犁尖贴着土皮走,省力还匀……”
她刚来那会儿,总觉得这些“农夫活计”透着股粗笨,哪有舞剑骑马来得痛快。可这几日看下来,却品出些不一样的滋味——孙健教耕地时的耐心,不比扶苏讲农书时的细致少;百姓们看着新犁翻出的泥土,眼里的光,比她当年在燕国宫廷里见的珍珠玛瑙还亮。
“尝尝?”张婶端着个粗瓷碗走过来,碗里是刚熬好的绿豆汤,上面漂着片薄荷叶,“天热,解解暑。”
燕姬接过碗,指尖触到瓷碗的凉意,心里也跟着清爽了些。“谢谢张婶。”她喝了一口,绿豆的沙混着薄荷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
“客气啥。”张婶在她身边坐下,拍着大腿笑,“刚来那会儿,看你整天背着剑,以为是个不好惹的。现在才知道,你跟咱一样,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
燕姬愣了愣,低头看着碗里的绿豆汤。是啊,她以前总想着复国,想着报仇,剑是她的命,仇恨是她的粮。可来到阳安城,看着孙健和扶苏为了让百姓多收两斗粮,能蹲在地里研究半天墒情;看着孩子们在学堂里念书,声音脆得像铃铛;看着张婶把糖糕分给邻家的孤儿,眼里的疼惜是真的……她忽然觉得,那些剑拔弩张的日子,像场不真切的梦。
“你看扶苏先生,”张婶指着不远处,扶苏正蹲在田边,帮一个老婆婆挑出禾苗里的杂草,“听说以前是做大官的,可你看他现在,裤脚沾着泥,手里捏着草,跟咱庄户人没两样。”
燕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扶苏的青色布衫被汗水浸得发深,贴在背上,可他浑然不觉,还在跟老婆婆说着什么,逗得老婆婆笑出满脸皱纹。她忽然想起在咸阳时,那个站在宫墙上,望着远方叹气的少年公子,眉宇间总锁着化不开的愁。那时的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蹲在田埂上,为一棵杂草笑得那样踏实。
“孙将军也是,”张婶又说,“听说以前……呃,反正不是咱这地界的人,可他对咱百姓的心,比亲儿子还真。去年匈奴来犯,他背着受伤的小兵跑了三里地,自己后背被砍了一刀都没吭声。”
燕姬握着碗的手紧了紧。她见过太多权谋算计,见过太多为了权势草菅人命的人,却从没见过像孙健和扶苏这样的——他们明明有能力号令千军,却甘愿把日子过成泥土里的根,一点点往深里扎,只为让更多人能在这根上,长出安稳的芽。
傍晚收工时,孙健和扶苏扛着犁回来,脸上都是汗,却笑得敞亮。“燕姬,”孙健扬了扬手里的鱼篓,“今晚有口福了,下工路上在河里摸了几条鲫鱼,够炖一锅的。”
扶苏也笑着补充:“我让厨房多焖了点新米,就着鱼汤吃,香得很。”
燕姬看着他们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侧脸,忽然站起身,解下了腰间的剑,放在田埂上。“我去烧火。”她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孙健和扶苏愣了一下,随即都笑了。
厨房的炊烟袅袅升起,燕姬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那道浅疤似乎也柔和了许多。孙健淘米,扶苏收拾鱼,张婶在旁边擀面条,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铁器碰撞的叮当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偶尔响起的笑声,混在一起,像首最实在的歌。
燕姬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明白,为什么阳安城能在乱世里活得这样生机勃勃——因为这里的人,把“日子”过成了动词,不是等来的,是种出来的,烧出来的,拼出来的。
她以前总觉得,只有剑能护得住人。可现在才知道,能让人真正安心的,是田埂上的新苗,是灶台上的热饭,是身边这些肯为彼此搭把手的人。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着鲫鱼汤,就着新米饭,说说笑笑。月光洒下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平和得像层纱。燕姬看着孙健给大家分鱼,看着扶苏给老人盛饭,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什么复国大业都要珍贵。
或许,她找对地方了。这里没有燕国的宫墙,却有比宫墙更坚实的东西——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