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改日来的太快。
第二日寅时,李相夷就板板正正站在了梅坞春深的院门口。
看上去像精心捯饬过得,身上的衣袍一丝褶皱都不曾有,少师也套上了剑鞘,但那剑鞘比昨日看上去多镶了几颗宝石。
额发梳的一丝不苟,发冠也是新制的。
小厮看见李相夷站在门口的时候活像见到了鬼,拔腿就跑,没过多久就薅来了睡眼惺忪的东方青冢。
“你你你你你你!”
东方青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还没死心!我说了,不给!”
“哎哎哎等等,我不是来要梅花的,我是应约而来。”
李相夷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昨日东方青柏给自己的信物,是一朵琉璃烧制的精致莲花,没成想东方青冢看到莲花之后脸色唰得黑了下来。
“你!你是如何认识我宝弟的!”
李相夷但笑不语,他看着东方青冢的眼神莫名有些挑衅,“院主带路就好,旁的就不便告诉您了。”
天大地大,宝弟最大。
东方青冢只得侧开身,连刚刚的小厮也乐呵呵地带着李相夷去了东方青柏的院子。
没办法,整个梅坞春深,谁都要听东方青柏的。
东方青冢犹如冤死的鬼儿一般跟在李相夷后面,但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叫住了李相夷,“先等会儿,你来得这么早,我宝弟还未起身。”
“哦,好的,我等他起来。”
小厮已经下去,院门前就站了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
“你到底怎么认识我宝弟的?你昨天又来偷花了是不是?你冲撞到我宝弟了?我告诉你李相夷,你要是把我宝弟吓到了我是饶不了你的!”
李相夷也不知道东方青冢原来话这么多,但他这紧张模样也不由得让他问东方青柏的身体,“冒昧问一下,二公子…身体有何旧疾?”
“哼,无可奉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约莫着一柱香的功夫,院门终于打开,侍从正忙着侍候东方青柏起身,两人也没有扰到他们,自己跟着进去了。
东方青柏刚醒,似乎是还没有缓过劲儿,一只素白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食指轻轻按在了自己的眉心。
另一只手撑着坐起身子,东方青冢就连忙坐了过去,帮他按太阳穴,“宝弟,昨晚睡得可安稳?可有梦魇着?”
“阿兄…”东方青柏叹了口气,“不是说过不要再叫宝弟这个称谓?”
“不败,好瑞安,你莫要气着…”
东方青冢换了个称呼,又帮他撩开额前的碎发,“不叫便不叫了,你看,有人来找你。”
“李门主,来的这般早,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是我叨扰,公子慢慢洗漱便是。”
李相夷纳闷着为何要叫他不败,坐在一侧看见东方青冢替弟弟穿好衣衫,又没忘记给他试好洁面的清水的温度,事无巨细,让李相夷看呆了眼。
等兄弟俩完全收拾好,过去快一盏茶的时间了
“李门主,可要一起用早膳?”
东方青柏笑得温柔,李相夷自然不会推拒。
除却东方青冢对李相夷虎视眈眈以外,这顿饭吃得还算舒心。
只不过吃完饭那位哥哥便被弟弟赶走了。
“阿兄幼稚,李门主莫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那个…为何院主会叫你‘不败’和‘瑞安’?”
李相夷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面前的人也只是淡然解释,“幼时体弱,父亲和母亲想给我起个‘无病’‘弃疾’‘去病’之类的名字保我康健,但我听着不太文雅,倒不如胜了病痛,得一不败之名,便是东方不败了,至于‘瑞安’,乃是表字,取福瑞平安之意。”
“东方不败是个极好的名字,瑞安也好。”李相夷搓着手指,看向东方不败有些苍白的面容,未免担心,这模样落在东方不败眼里,化成了浅淡的笑意。
“李门主这小小年纪便爱蹙眉,等老了不得成愁眉苦脸的皱皱巴巴小老头?”
“那我自然不似公子,就算是耄耋之年也得是极为俊俏能迷死一群婆婆的俊老头。”
李相夷傻呵呵饮下一口茶,却见东方不败嘴角的弧度减了几分,笑容变得勉强,又转移了这个话题,“听说李门主已然是天下第一?如此英杰,在下是在佩服。”
“不过运气好罢了,也没有江湖传言那般厉害。”
李相夷弯了眉眼,面上带了些骄傲,哪里有言语中的自谦?
东方不败又想说些什么,但忽得捂住心口,急急咳嗽几声,外面小厮闻声跑来,手里还端着温好的药。
东方不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了许多,才说完李相夷,自己见了这碗汤药便蹙起眉,又在小厮的连哄带骗中不情不愿饮完了整碗药。
“在下唐突,公子所患何疾?”
东方不败挥手让小厮退下,从盘中取了糖果,还不忘递给李相夷一颗,等没那么苦了才开口,“哪里是什么病症。”
他咂吧一下嘴,似乎还觉得苦,又吃了一颗,“说不上我的气运是好是坏,在我出生之际便有一股强劲的内力,可偏偏这内力带了毒,我舍不掉它,也不能把毒去除,只得着一碗碗寒药灌下去,自小便这样,长此以往,身子便也糟蹋的差不多了。”
李相夷的心口泛着密密麻麻的酸,面前的东方不败说起自己的事情仿佛是个局外人般淡漠,可他仍注意到他越说越红的眼角。
他伸手探向东方不败的脉象,猛地抬头,很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若不是那股毒,李门主,我的根骨,是不是还不错?”
他抬起头,眼睛里打转的泪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眼神却带了些偏执,“我自幼便想习武,可每次牵动内力,我便会毒发,从那之后爹娘便不许我接触武功,连阿兄习武,都要去庄子上练。”
“一碗碗寒药让我的身体越来越差,风吹便会得风寒,久而久之,他们便不让我出门。”
“快十年了,李门主,你是我十年间,第一个自己认识的朋友,我很高兴你愿意来陪我这个废物说话。”
李相夷拿走他掌心中被攥紧的杯子,滚烫的大掌握住了东方不败极为冰冷的手,将其包裹起来,“东方公子,你不是废物…”
少年很少哄人,即使是四顾门的姑娘们生气,他也只会干巴巴的一句道歉,再送点吃食便这么过去了。
可面前的人,他第一次嫌弃自己嘴笨。
东方不败把他当朋友。
李相夷最重视的便是兄弟情谊。
他起身单膝跪在东方不败的面前,美人哭得梨花带雨,他原本想用手指替他抹掉眼泪,但发现自己指腹粗粝,还是怕磨破了他的皮肤。
“不哭,我会帮你的,好不好?”
他拿出手帕替他轻轻擦干眼泪,东方不败闻言盯着他,“李门主…要帮我什么?”
“我的扬州慢主生机,可疗愈百病,虽不知你体内的毒扬州慢是否可以完全拔出,但最起码能让你免于苦药摧残,还可强身健体。”
“瑞安,可信我?”
四目相对,半跪在他身前的少年眼中全是坚定。
被他握着的手也因为他的炙热变得温暖不少,他们两个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只认识了两日之人这般信任。
东方不败把这种感觉归结于自己多年孤寂,有些饥不择食了。
除却父母阿兄,他便没有朋友了。
阿兄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
但李相夷是他的朋友。
“我不知道。”
“那我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