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安和刘三郎两人好不容易安抚好大强叔的情绪,叫上小虎一起,将人扶进房里。
这才发现,房里还有三个人。
张平安定睛一看,躺在床上满脸病容的应该是大虎哥,不知是睡了还是怎样,闭着眼睛没有动静。
床边上趴着的两个黑瘦小孩,可能是大虎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见有生人进来立刻瑟缩在一起。
还是小虎最先镇定过来,哑声解释道:“大哥年前腿被骡车轧断了,一直没好,现在伤口都发黑流脓了,走不了路,所以来客栈的时候,我们就把他一起背过来了,喝了汤药刚睡着了,旁边大的那个小子是我大哥的孩子,小的那个是我二哥的,俩孩子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认生的很,平安哥,你别见怪。”
说完走到桌边给几人倒茶,手上生满了冻疮。
“小虎,别客气了,我们吃过饭过来的”,张平安温声道。
随即吩咐吃饱出去请大夫给大虎看看腿,要是以后落了个不能行走的毛病,于生活来讲,可就太不便利了。
“大人,小的昨日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大夫开了些八珍汤镇痛,但治标不治本,说主要是拖的时间太长了,断骨畸长,又有化脓之症,需得请正骨方面的老大夫来才行,这……”,吃饱欲言又止。
意思很明显,就是一般的大夫处理不了。
“嗯,这样啊!”张平安沉吟道,“你去营中请柳大夫过来,论正骨之术,整个开封城估计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军营中最常见的病症就是跌打损伤,因此军医们最擅长的也是治疗外伤和跌打损伤。
请他们反而比请外面的大夫要更有用。
吃饱得了吩咐,没敢耽误,立刻回去了。
大强此时才勉强能说出话来,抬起沟壑纵横的手背擦了擦眼睛道:“平安啊,平安,没想到真是你啊!你出息了!”
“是我”,张平安笑着应道,“我派人在城外找你们好久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把你们找到了。”
“你长变了好多,更高、更俊朗了,还带着一股官威,刚才一时半会儿我都没敢认出来,还是看到旁边的三郎才认出来的,三郎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又高又壮的”,大强又哭又笑道。
“那还好有我大姐夫在,我大姐夫确实是一直没怎么变的”,张平安顺着话茬道。
“原先听到有人在找我们,我还以为对方不安好心,待打听到是要找双河镇的老乡时,我才应声的,我想着老乡跟老乡在一起,咱们抱团取暖,日子也好过一些,等天气暖和了,一路结伴回乡也安全些”,大强道。
“大强叔,你们也准备回乡的?”张平安有些好奇。
“不回能怎么办,这开封可不是那么好活的,回去后好歹是落叶归根,有几间破房住,要是朝廷开恩,说不得还能有地种,总比在开封等死强”,大强解释道。
虽然知道回乡之路也是万分惊险,但总有一线希望。
这倒是和当初罗小夫子一家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强叔,回乡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先把大虎哥的腿治好,你们把身体都养好了再说吧,现在离天暖和还早呢!”
“我明白,我明白,现在有你在,我们有了主心骨,自然就不着急回乡了”,大强连连点头。
又问道:“你爷奶、爹娘还好吧?看你这样子是做了大官了,考中举人了?”
“我爷奶和爹娘现在都在临安,挺好的,人老了嘛,总有一些小病小痛的,倒没什么大碍,至于我,我是前朝二甲进士出身,外放做了个县令,然后一步步到现在,刚被调到开封。”
张平安回道,大概讲了讲自己的近况。
也没吹嘘自己混的有多好,两相对比,这不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吗?
但即便如此,大强叔和小虎两人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二甲进士?我的天老爷哎,真是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了!难怪我从前从你们家门口过,总感觉你们家特别敞亮,还是老宅和祖坟位置选得好啊,出息了,真是出息了!”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以后让后辈们多读书,肯定还有成才的”,张平安只能谦虚道。
“现在饭都吃不上了,哪还能谈读书啊,以后再说吧,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个人有多少富贵,那都是命中注定的”,大强叔摆了摆手叹气道。
“以后会好的”,张平安安慰道,然后有些踌躇地问道:“大强叔,家里人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这里了”,大强点点头,满脸悲戚道:“现在家里除了我、大虎、小虎还有两个孙子外,其他人都死了。”
说到这里,大强苦笑两声,然后才道:“还是多读书的人聪明啊,想当初你们家说要全家一起搬到南方的时候,村里人还笑话你们,结果呢!现在你们家是过得最好最安逸的,我悔啊!”
“大强叔,我也正想问呢,后面老家人都怎么样了,你们是怎么来到开封的?”张平安问道。
“说实话,村里人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强无奈道。
看着张平安有些惊讶的眼神,大强继续解释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大虎和小虎机灵,你们家走了之后,后面我打听到镇上刘屠户家和徐家老二也走了,这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我就提前留了个心眼,存了不少粮食在家,又听大虎和小虎的,把田卖了一小部分,换成现银,这样有个风吹草动也好应付,也有退路。
果不其然,后面就慢慢传来世道乱了的消息了,经常征兵,压的我们是苦不堪言,后来我们一家心一横,索性就跟你们一样,把家当收拾好了想到岳阳找你们。
结果走错了路,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到了太湖那边,难民一窝蜂的到处乱窜,坐船是不可能坐的上的,大家都说河南安稳,没办法,我们就跟着往河南走了。
家里男丁多,我们在周口附近倒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后来鞑靼人和白巢的人打来打去的,我们就被抓了做苦力,在矿上过了两三年,开封被收复回来后,我们一家子才被放了。
这世道谋生不易,勉强活了一条命到现在。”
讲完这些,除了两个孩子,大强和两个儿子早已是泪流满面。
其中心酸,哪能是这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