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阳光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斜斜穿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橡木长桌上投下冰冷的几何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干燥的气息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焦虑。
沐福福蜷在靠窗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本厚重艺术画册的烫金封面,心思却飘得很远。
哥哥沐福紫进入那个被层层保护的研究项目后,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思念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图书馆特有的寂静,此刻更像一种无声的喧嚣。
几声极力压抑的啜泣,带着绝望的颤音,从斜后方两排书架后隐约传来,像细小的针,刺破了这片安静。
沐福福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放轻脚步走过去。
隔着一层半满的书架缝隙,她看到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漫画社的副社长周晓薇和资深社员林琳。她们背对着这边,肩膀微微耸动,正对着摊开在膝盖上的一本画册指指点点。那画册……沐福福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那分明是她上学期留在社团资料柜里的一本旧习作集,封面上还有她随手画的一只卡通小狐狸。
“……怎么办啊薇薇姐,”林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手指颤抖地抚摸着画册上流畅的线条,“联赛初审的评语……说我们的作品‘匠气太重,模仿痕迹明显,毫无灵魂’……我们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学福福学姐的画风了……”
周晓薇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别哭!哭有什么用!社长……社长他说了,再改!照着福福以前获奖的那些构图和分镜,总能……”
“可那不是我们的东西啊!”林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边缘感,随即又意识到失态,猛地压低,“就算画得再像,那也不是我们的‘故事’……社长他……他根本听不进!他只关心社团能不能保住他那个位置!”
模仿?
拙劣的模仿?
沐福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一股酸涩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愤怒直冲上来。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那些心血之作被社长轻蔑地扫进角落、被班长刻薄嘲讽“关系户才靠这种画风拿奖”的日子。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书架低层的金属挡板。
“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
书架后的啜泣和低语戛然而止。
周晓薇和林琳像受惊的小鹿,猛地转过头,泪眼婆娑中撞上沐福福复杂难辨的目光。
一瞬间,羞愧、尴尬、委屈在两人脸上交织变幻,最终只剩下无地自容的苍白。
“福……福福同学?”林琳的声音细若蚊蚋。
沐福福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那眼神里有理解,有痛心,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创作者被冒犯的冰冷。
她转过身,快步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角落,留下两个女孩呆立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几天后,A大校报新鲜出炉。
话剧社新排的先锋短剧《春日纪事》占据了头版中心醒目的位置。
大幅的彩色剧照极具冲击力。
梦幻的舞台光影下,人物造型鲜明夺目,肢体语言张力十足,将一种青春的迷惘与躁动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报道旁边配发的剧目简介下方,一行小字清晰地印着:“原着及角色设定概念:沐福福”。
这份报纸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漫画社内部掀起滔天巨浪。
活动室里弥漫着浓郁的松节油和丙烯颜料的味道,却掩盖不住那股颓败的气息。窗台那盆无人照料的绿萝,又一片枯黄的叶子无声飘落,恰好砸在社长紧握的拳头上。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校报,话剧社的光鲜亮丽与他这里的死气沉沉形成残酷的讽刺。
“社长,”周晓薇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是刚收到的邮件,市高校漫画创意联赛复审结果……我们社提交的三组作品,全部……被刷下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评委那锥心刺骨的评语:“评审意见是……‘技法陈旧,叙事混乱,角色塑造单薄,整体观感像是……拙劣的模仿者,缺乏核心竞争力’。”
“轰”的一声,活动室里压抑许久的死寂被彻底打破。
社员们面面相觑,有人猛地摔了手中的蘸水笔,墨汁溅了一地;有人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空气里充满了绝望的硝烟味。
“模仿?我们模仿谁了?”一个男生猛地站起来,眼睛赤红地瞪着漫画社社长,“社长!这几个月我们听了你的,没日没夜地研究沐福福以前的作品,抠她的线条、学她的构图、甚至模仿她的叙事节奏!结果呢?结果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模仿者’!我们自己的东西呢?漫画社自己的风格呢?”
质问像连珠炮,砸得社长脸色铁青。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桌上的笔筒被震得跳了一下:“闭嘴!你们懂什么!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社团明年就得解散!沐福福那种画风是经过市场验证的!不学她学谁?难道指望你们自己闭门造车能画出花来?”
“那也比你用下作手段赶走真正能‘画出花’的人强!”林琳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尖声喊了出来,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彻底爆发,“如果不是你为了讨好班长,收了她的好处,硬逼着福福退社,我们漫画社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去模仿别人,然后被所有人嘲笑吗?”
“你胡说什么!”社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怒,额角青筋暴跳。
“我胡说?”周晓薇上前一步,将林琳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直视社长,“社长,你敢不敢摸着良心说,当初沐福福退社,真的是她自己‘自愿’的?班长给你的那些‘社团活动赞助费’,又进了谁的私人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