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玉笺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盛世,在眼前徐徐展开。
在化境里,没有忧愁,只有纯粹的喜悦,一切烦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长街之上,灯火如昼。
鳞次栉比的酒楼商铺绵延十数里,游人摩肩接踵,往来如潮,耳边充斥着喜悦与欢笑,
灯影映叠之处也不乏风月之地,楼上无数满身绮罗的女子,执着帕子含笑,盈盈招袖,玉笺行走在其中,恍惚间不知身在人间。
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男子说他名叫初序。
他是个很安静的男人,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偶尔会望着某处出神,思绪似是飘向遥远的地方。
而玉笺感觉到的最多的,是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长久而无声。
路过某一处铺子时,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忽然停下脚步。
玉笺走出一段距离发现那人没跟上,回头一看,发现初序站在灯火阑珊处,眸色似明似暗,一动不动。
比起他的不紧不慢,玉笺一直很急,想要快些找到烛钰,此刻也没有多少耐心,不由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初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片刻后,低声说,“我有些疼。”
玉笺顿住,视线向一旁看去。
发现他身旁的铺子其实是家医馆,也是这时,才想起他身上的伤。
一时间,也有些内疚。
只不过语气有些迟疑,“可是这里的药会有用吗?这里的一切不都是假的吗?”
“只要在幻境之中,这里的一切就是真的。”他话音落下,却没有朝医馆挪动一步,仍定定望着她。
玉笺忽然意识到什么,回身走近,试探性地问,“你想让我给你买药?”
初序微微低头,垂下的眼中情绪难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玉笺觉得这人实在难懂,便猜测,“你没有钱,不好意思开口?”
“如果我是你的朋友,”他忽然轻声打断,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会担心我身上的伤吗?”
“什么?”
“如果我们早就相识,我受伤了,你也会为我疗伤吗?”
一个也字,透出隐隐端倪。
玉笺神情微变,“你认识我?”
“嘭!”
一簇巨大的烟花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的炸裂,绚烂的光芒泼洒而下,将两人的身影与周遭万物一同浸入明明灭灭的彩光之中。
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天,收回视线时,恰好捕捉到初序眼底一闪而过的、未曾设防的惊艳。
片刻,初序重新看向她,脸上浮起纯然的真挚,不像作伪,“认识啊,虽然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我觉得……我们也算认识了吧?”
他语气有些腼腆,“毕竟,我们也算共患难过了。”
玉笺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却将他看得脸色微微发红,有些招架不住似的垂下了眼。连耳根都蔓开一片薄红,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
让人看不出,脸上的羞赧是真还是假。
玉笺最终还是进去买了药,只是出钱的是他。
随后在附近的闹市之中找了家客栈,直接翻墙而入,跃上二楼,动作熟稔得像是以前翻过很多次,得心应手。
落地时她自己都微微一愣,却又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反正是在这化境之中,想来也用不着付什么银子,玉笺毫无负担地领人进了一家空房。
可把药递给初序后,他拿着药瓶又不动了。
玉笺奇异般地看懂了他的沉默,开口问,“你想让我帮你涂药?”
初序仍然不说话,只是像不久前在医馆门口那样,安静地看着她。
可是这次,她却摇了摇头,“男女授受不亲。”
她后退一步,站在门外,“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他握着药瓶没有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情绪有些黯淡,像是失落,又像松了口气。
最终,他低声说,“姑娘做得对……确实不该轻易与初识之人过于亲近,尤其是男子。”
随即,他又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然,我恐怕会忍不住嫉妒那个能与你这般亲近的我自己了。”
初序说话总是这样奇怪,像是在这幻景中清醒着被困的太久,思维都变得异于常人。
门扉缓缓合拢,玉笺看着困在门框视角中的他,高挑的身影随之在渐窄的门缝中变成一道消失的剪影。
最终隔绝在视野之外。
一进入隔壁房间,玉笺便取下了腰间玉佩。
她轻轻敲了几下,玉佩却毫无反应,像是被隔绝进了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里。
她的心往下沉,想起玉珩仙君先前说过的话。
化境是太一不聿掌控的化境,在压制他们的力量。
几个时辰后,化境天光渐亮。
房门被试探着轻轻敲响,玉笺拉开门,又看到一个笑意盈盈的初序。
“姑娘昨夜休息得好吗?”他眉眼舒展,语气轻快。
玉笺端详他片刻,却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那人一怔,像是全然没料到她会关心这个,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晃动。随即,露出了惯常的,没心没肺的笑,“好多了,那药效果极好,多谢姑娘记挂。”
玉笺点了点头,切入正题,“那我们走吧,去你说的那个地方找梦妖。”
初序却不接话,只笑着反问,“姑娘不饿吗?”
她蹙眉刚要否认,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便从窗外适时飘了进来。
“旁边似乎是家极有名的酒楼,”他顺势望向窗外,语气带着几分向往,“听说里面的厨子,是幻景吞没一处叫灵宝镇的地方时带进来的,我一直未曾尝过味道……”
玉笺问,“你还有钱吗?”
一针见血。
他们不是化境中的人,在此地不像那些有夙愿未了的化境中人,各个都有富贵的身份。
闻言,初序哭丧着一张脸,“以前是存了少许,可昨日买了药,已是所剩无几……这可是附近最有名的酒楼,一杯酒便要不少钱。”
他话锋一转,眼巴巴地望着她,“在下想请姑娘吃这顿,便也是想让姑娘多念念我的好。姑娘万不可……再随意将我丢下了。”
似真似假,难辨面目。
玉笺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可能看出,他的确对这个地方有些了解,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而且,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事到如今,别无他选。
刚一跟他走进酒楼,香气便扑面而来。
初序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贫寒,点下了满满一桌的菜肴。
等菜上齐,玉笺目光扫过桌面,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异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些菜,都像是依着她的口味来的。
初序殷勤地为她布好碗碟,将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姑娘趁热尝尝,这油酥鸭和椒麻鸡外皮正酥脆,放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玉笺忽然抬眸
初序一愣,手缓缓收回,语气变得小心,“怎么了姑娘?是在下话太多了么?”
仍是不似作伪的模样。
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玉笺心头那点疑虑无处着落,反倒生出几分局促。
“不是。”她偏开视线,语气缓和了些,“只是觉得你点的菜都很好。”
他笑了笑,“那姑娘快些尝尝吧。”
玉笺看向窗外。
忽然问,“这里的时间比外面快吗?”
初序不知道她是何意,却还是答,“我也不知,应该是相同的吧?”
玉笺没有说话。
昨夜有人放红灯,挑灯笼,林间有厚重枯叶,是深秋。
今日窗外的攀爬着黄色的小花,树上挂着大朵大朵的白色广玉兰,是初春。
化境之中的四季,似是没有规律。
仿照人间,却不伦不类。
正思忖间,酒楼外忽然响起一片惊叫与器物翻倒的哗响。
还没来得及反应,数道黑气缭绕的身影已经如鬼魅一般掠过楼下长街,阴风将摊贩的货物卷得七零八落。
玉笺探身,向楼下喧闹处张望。
她没有留意到,几乎在她转头的同时,对面的初序也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只见几个身形扭曲,披着黑雾的“人”已闯入酒楼,它们并未询问,为首只认只是深深吸气,像是在捕捉空气中的什么味道。
玉笺隐约听见掌柜颤抖的声音,“几位尊使……在找什么?”
她顺着楼梯缝隙向下瞥去,动作顿住。
竟然是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