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孙念瑶吸了吸鼻子,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皇城方向,千机阁所在的岛屿上空。
花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脸色骤然剧变。
原本的夜空中,有着按照特定轨迹悬浮如同九颗星辰般恒定闪耀的九盏巨大明灯。
那是千机阁耗费无数心血布置的九曜天枢阵的核心节点,此刻正一盏接一盏地,毫无征兆地熄灭。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灭了烛火,那熄灭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九盏象征着帝国气运与皇城安宁的明灯,已灭其七,只剩下最后两盏在风雨飘摇中明灭不定,散发着绝望而微弱的光芒,随时会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九星连珠...灭了?!”花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苦涩,“玄叔的预言...真的要应验了...皇城...要乱了。”
就在这时,孙念瑶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递到花沐面前。
那是一个样式古朴用深蓝色锦缎缝制的锦囊,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却隐隐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花嫣姐让我转交给您的。”
她轻声道,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就在我离开寅客城前一刻。她说...今晚上寅客城恐怕也不安宁,让您要多加小心。”
她的动作和话语试图转移短暂的注意力,但那只递出锦囊的手,却抖得比刚才更加明显了,连带着锦囊都在微微颤动。
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花沐的眼神,仿佛那目光会灼伤她强装的镇定。
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花沐的眼神。
花沐接过那锦囊,看着她竭力维持最后一丝体面却难掩脆弱的身影,心中的酸楚几乎化为实质。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系带,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一枚令牌。
令牌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温凉,上面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在正面用极其古老凌厉的线条,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冰晶玫瑰。
那玫瑰的每一片花瓣都仿佛由真正的寒冰雕琢而成,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这是花家世代相传,唯有家主在面临家族存亡危机时才会动用的令牌。
原本他是准备给花洛的,却不巧花洛已经提前离开家族去寻找白墨,他只得把这块令牌交给了花嫣、花蕊中年纪稍大也更加沉稳的花蕊来保管,也算是外出参加白家家族试炼时的最后一张底牌。
但花嫣又把这令牌还给了他...这意味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觉得浮明城要比自己所在的地方危险得多。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将家族最强的底牌,交还给花沐。
同时,也传递着一个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警告:千里之外的寅客城,恐怕也已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花沐瞬间明白了花嫣归还令牌的深意,也彻底明白了念瑶为何能不顾一切、强行跨越传送阵赶来——她们都是在用这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去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以柔弱的肩膀,试图分担这如山岳般压下的重担。
“你们这些傻丫头...”花沐闭了闭眼,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翻涌到眼眶的热意和滔天的担忧强行压下。
他的声音带着化不开的沉重,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铅块。
他紧紧握住那枚冰凉的令牌,仿佛握住了千斤重担和无尽的担忧,又仿佛握住了整个家族的命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随后,他将令牌郑重地、深深地按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物,直抵心房,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冰冷的清醒。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的孙念瑶,“念瑶,看着我。”
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将目光从那两盏随时会熄灭的孤灯上移开,但却没有转向花沐,而是看向奄奄一息的孙路。
她的眼眶是红的,里面蓄满了泪水,如同蓄满秋水的湖泊,却倔强地强忍着不肯落下。
眼神深处依旧带着一丝不肯服输的、近乎执拗的支撑,那是她为父亲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看向孙念瑶,少女依旧蹲在父亲身边,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看着孙路苍白的面容,指尖的白光未曾停歇。
“要是洛洛有你几分成熟...该有多好。”
花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复杂的感慨。
“花叔这话就不对了。”
孙念瑶闻言,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异常坚定的弧度,那笑容如同穿透乌云的一缕微光,“洛洛自小便是花家的骄傲,天赋卓绝,心性坚韧,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此次白家的家族试炼上,她们更是力压群雄,夺得魁首。”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她的光芒,无人能及。”
花沐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花洛、花嫣还有花蕊安危的揪心,有对眼前孙念瑶的敬佩,更有对局势失控的沉重。
“还记得你爹教你的药书纲领吗?”花沐突然问道,声音低沉而严肃。
孙念瑶抬起头,对上花沐深邃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头,清晰地背诵道:“药者,毒也;毒者,药也。生死轮转,不过一念。万物相生相克,存乎一心。”
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越,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透彻。
“很好。”花沐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戏谑或冰冷,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释然,以及一种托付重任的决绝。
“现在,我替他来教你最后一课。”
话音未落,花沐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带着安抚神魂力量的冰蓝色灵力,轻轻抚向孙念瑶的发顶。
孙念瑶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她本能地想要避开,但花沐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
那缕星芒温柔地没入她的百会穴,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强大的睡意如同沉重的幔帐,温柔却无法抗拒地将她那紧绷到极限的心神彻底淹没。
在意识沉入深海的最后一瞬,她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身体也随之软软向后倒去,一直紧抿着的嘴唇无意识地带着极度委屈和依赖地嗫嚅了一声,轻得只有靠近的花沐能勉强捕捉到那模糊的字眼:
“爹的药酒...明明最灵验...”
在陷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视野里,是花沐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歉意,更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也清晰地听到了他温柔而低沉的耳语,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