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争吵,暗流汹涌。
圣树之下,由水统挑起的、关乎“七泉归流”的争执,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积年的恩怨与猜忌。
怒吼与咆哮在祭坛上下震荡,无形的力量乱流撕扯着空气,连那棵亘古屹立的圣树仿佛都在微微战栗。
湿婆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张因愤怒或恐惧而扭曲的脸;
石斧爷指节发白,死死按住躁动的巨斧;
狼霸天胸前肋骨纹路明灭不定,如同压抑的火山;
网婆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团随时会爆开的毒脓。
然而,在那喧嚣掩盖下,更为隐秘、更为致命的暗流,早已在骨裂荒原的阴影角落中悄然汇聚、奔涌。
真正的棋手,早已在棋盘之外,落下了更关键的棋子。
一个天然侧洞,成为了第一处密谋的温床。
狼牙族大萨满——网婆那干瘦佝偻的身影,几乎与这阴暗环境融为一体。
她蜷缩在一张特殊蛛丝编织成的坐榻上,枯爪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揉着一团不断蠕动、仿佛拥有独立意识的活体蛛丝。
在她对面,狼骨族族长狼霸天那魁梧如山的身形,如同半截嵌入地底的灰色石碑。
他并未坐下,只是沉默地矗立着,近三丈的身高几乎触碰到低矮的洞顶,投下的阴影将网婆完全吞噬。
“狼霸天,”网婆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滑行,嘶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浸透骨髓的怨毒:
“你也看到了。湿婆已经彻底疯了,被她那套肮脏的繁衍欲望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 她搓揉蛛丝的力道加重,那团活体蛛丝发出一阵剧烈的抽搐。
“她的眼里,为了那所谓的‘部落存续’,她甚至不惜默许蜥磐那脑子里只有交配和掠夺的蠢货,去打生死泉本源之水的主意!”
网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那是我们七大部落维系力量平衡的根基之一!是圣物!岂容她如此挥霍、玷污!她这是在掘所有部落的根!”
狼霸天古井般的眼中,凶戾的光芒如同深渊下的岩浆,缓缓流转。
他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那覆盖着灰白色厚皮、堪比岩石的拳头,微微收紧,骨节发出沉闷的“咯嘣”声,显示出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圣泉本源,对于追求绝对力量的他而言,同样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网婆继续添火,语气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这万年积攒的恨意一并倾泻:
“还有水婆!‘七泉归流’?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实则是想将我们六大部落的命脉一口吞下,成就她狼尾族独霸失落之地的野心!化沼泉想要统合一切?她也不怕那万里沼泽,反噬撑破了她那副恶毒肚肠!”
“石斧那个老匹夫,”狼霸天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两块巨石在墓穴深处摩擦,轰隆而沉闷,带着碾碎一切的恨意:
“还有阿骨朵那个背弃祖训、弑母上位的东西!” 他提到了“弑母”,显然对狼毫族内部那场血腥权力更迭的真相有所了解,并将其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们都站在父系一边,手上沾满了我兽卫盟勇士的鲜血,是必须碾碎、彻底抹除的敌人!”
网婆那干瘪得如同风化橘皮的脸上,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近乎狰狞的笑容,露出黑黄的、稀疏的牙齿: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狼霸天族长。但在眼下这即将倾覆的破船上,却可以……暂时利用,各取所需。”
她搓揉蛛丝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团活体蛛丝发出一阵痛苦的蠕动,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她指间,只留下一丝焦臭。
“湿婆不是需要她的湿婆节来证明她的伟大么?” 网婆眼中闪烁着怨毒而精明的光,如同潜伏在网中心的毒蛛,“我们可以‘帮’她,让她在这场荒诞的盛宴中,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荣光’。”
“让那三万傀儡沙女的‘奇迹’,成为现实。让蜥磐那蠢货的野心,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满足’。”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蛊惑,“让她无暇他顾,也无力干涉我们接下来的事。当她沉浸在虚假的胜利中时,便是我们的最佳时机!”
“至于水婆……”网婆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那无处不在的沼泽水汽听去,化作毒针,钻入狼霸天的耳中:
“她的‘七泉归流’野心太大,触犯的是所有部落最深的恐惧。我们只需要暗中推一把,让他们先去斗个两败俱伤!用他们的血,来削弱水婆的化沼泉之力!”
狼霸天沉默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眸子死死盯着网婆,似乎在权衡这番话里每一个字的利弊与可能隐藏的陷阱。
洞顶一滴冷凝的水珠落下,砸在石面上,发出清晰的“嗒”的一声,在这死寂中格外突兀。良久,他才沉声问道,声音如同闷雷在云层中滚动:“然后呢?”
“然后?”网婆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夜枭啼哭般的低笑,干瘦的肩膀微微耸动:
“待他们力量损耗殆尽之时……当湿婆沉醉于幻梦,水婆焦头烂额之际……便是我们崛起,执掌失落之地新秩序的时刻!”
她伸出枯爪,在空中虚握,仿佛要将整个荒原攥在手心:
“你狼骨族的‘非毒’之力,刚猛霸道,足以破灭一切阻碍,扫清所有不服;我狼腰族的‘尸狗’之网,则可重新联结、维系新的秩序,让所有部落都在网中……”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如同蛛丝般缠绕的算计:
“或许……我们还可以尝试拉拢对水婆野心同样心存警惕的……第三方。多一个盟友,便多一分胜算。”
狼霸天巨大的头颅微微动了动,灰白色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中骤然闪烁的、如同嗜血凶兽般的凶光,表明他听进去了,并且被这充满血腥与权力的前景所吸引。
他再次握紧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拳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仿佛已看到尸山血海的杀意:
“可以。但在湿婆节上,石斧和阿骨朵,必须为他们在吞沙之喉、在腐植春谷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的头颅!”
“放心,”网婆成竹在胸,枯瘦的手指轻轻一弹,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微弱神经毒素的细丝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向着洞外某个方向蔓延开去,如同传递着阴谋的信号:
“蜥磐那个满脑子龌龊的蠢货,已经被石水那小子画出的‘三万沙女’冲昏了头脑。他会成为我们手中最好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