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统阴冷的目光,如同沼泽里浮起的毒泡,挨个戳破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用力嘬了一口蛇木水烟壶,壶身发出沉闷的“咕噜”声,仿佛毒蛇在泥潭下吞咽。灰白的烟雾从他齿缝间丝丝溢出。
“湿婆。”他声音黏腻,带着水汽的阴寒,“你那口生死泉,除了让崽子们像发情的蜥蜴一样拼命交配,下崽,还能干什么?主生殖?主生命?呵,你就抱着它,在这荒原上当你的下蛋母蜥蜴吧。”
湿婆佝偻的身躯在宽大蜥皮下一动不动,但手中那根扭曲木杖顶端的蜥蜴头骨,空洞的眼窝猛地锁定水统,一股令人心悸的、关乎生命本源的沉重压力骤然压下。
水统毫不在意,脖子一拧,视线像淬毒的鞭子抽向网婆。
“老蜘蛛!”他嗤笑,“缩回你的裂谷,舔舐你那被烧焦的破网吧!喷网泉?编织?联结?维系你那早该烂掉的母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只被拔了腿的寡妇蛛,还能黏住谁?”
“嗬……嗬……”网婆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声音,干瘦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团蠕动的活体蛛丝被瞬间勒紧,发出濒临断裂的“吱嘎”声。她周身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怨毒黑气。
“还有你!怒婆!狼霸天!”水统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蜥甩尾,“仗着天地泉那点破灭、排斥的蛮力,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非毒?我看你是全身是毒!脑子里除了砸和杀,还剩点什么?”
“你找死!”狼霸天暴吼一声,近三丈的魁梧身躯猛地踏前一步,“咚!”地面龟裂。胸前十九道肋骨状的深裂纹路瞬间亮起刺目灰光,狂暴的气息如山洪倾泻,直冲水统。
他胯下的巨蛙同时发出尖锐嘶鸣,狰狞口器大张,粘稠毒液滴落,将脚下岩石腐蚀出滋滋白烟。
水统被这股蛮横气势冲得后退半步,水烟壶里的水声一阵乱响。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怒,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
他猛地转向戮兽联盟,试图找回场子。
“石斧!”他声音尖利,“你这老石头!不死泉的复苏、守护之力,传到你这代,就只剩抢斧头劈脑袋了吗?石婆讲大爱,把自己沉了潭!你呢?守着那点可怜的火种,能照亮你这眼吗?!”
石斧爷依旧闭着眼,古铜色的脸庞如同冻土。但他靠着巨斧的手臂,肌肉猛然贲起,青筋如虬龙盘绕。
那门板般的巨斧斧刃上,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电光一闪而逝。
“阿骨朵!”水统的视线像找到了腐肉的秃鹫,死死钉在狼毫族新萨满身上,“叛徒!小偷!无影泉的潜行、诡变,在你手里就成了躲在阴影里算计的鼠辈伎俩!拿全族人的命赌你的野心,你晚上睡得着吗?无影泉在你手里,真是蒙尘!”
阿骨朵藏在崭新萨满袍下的身体微微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去,变得惨白。他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阴冷地回视,却一时没能说出话。
水统仿佛要将所有积怨一次性倾泻,甚至指向未到场的生婆:“阿鲁不花!弄些沙女幻影蛊惑人心的玩意,自己却像沙鼠一样躲着不敢见光!你的沙女泉,你的滋生、孕育,就是个笑话!”
他猛地张开双臂,蛇木水烟壶几乎脱手,声音因极致的狂热而扭曲变形,刺耳欲聋:
“你们这些蠢货!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水婆婆的化沼泉,掌控的是流转!是统合!是这万里泽国乃至整个失落之地的呼吸!”
他一个个指过去,唾沫横飞:
“生死泉!喷网泉!天地泉!不死泉!无影泉!沙女泉!还有我族化沼泉!”
“七泉同源!力量本该归流合一!”
“分散在你们手里,就是暴殄天物!是守着金碗讨饭的乞丐!”
他状若疯癫,咆哮道:
“唯有归流!才能窥见真正奥秘!才能对抗未来的灭顶之灾!才能超脱生死,部落存续!”
“水婆婆要的是七泉归流!是带我们跳出你们这泥潭里打滚、互相撕咬的烂戏码!是至高无上的——存续!”
“放你娘的狗臭屁!”
蜥磐的厉声尖啸如同玻璃刮过石板,猛地打断了水统的咆哮。
他的身躯竟瞬间挺直了些,大手重重拍在石台上,发出“咔”的脆响,仿佛有无形的生命波纹荡开。
“生死泉是狼头圣物!沟通生死轮回!岂是你这沼泽里泡烂的臭虫能觊觎的?!”湿婆面具下的目光如同两点鬼火,她发话了:
“归流?是水婆那老毒物想吸干我们骨髓的遮羞布!狼头族宁可把这圣泉倒入肠液河喂虫子,也绝不让你等沾染半分!”
“痴心妄想!做你的春秋大梦!”网婆发出夜枭般凄厉的尖笑,枯爪般的手猛地一挥,一道粘稠的灰白色蛛丝“啪”地射出水统脚边,迅速腐蚀着地面:
“想吞我的喷网泉?来啊!看看水婆那老妖妇的肚子,够不够装下老身用命织的绝命网!狼牙族就算死绝,也要用最后一根蛛丝,勒断你们的喉咙,把你们统统封进永恒的网墓!”
“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理!”狼霸天再次踏前,这一步更重,整个祭坛仿佛都晃了晃。
他胸前肋骨纹路灰光大盛,如同燃烧的灰烬。他竟直接抬起了那堪比攻城锤的拳头,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轰鸣:
“七泉归流?先让老子的拳头,跟你那身烂泥‘归流’一下!狼骨族的力量,只用来碾碎敌人!想共享?除非我狼骨族死绝!”
石斧爷终于动了。他缓缓睁开独眼,里面没有雷霆,只有万载寒冰般的死寂。
他单手提起那门板巨斧,斧刃离地三寸,一股沉重如山岳、带着不屈死意的气息弥漫开来。“石婆的传承,狼人族的根。”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不是给你们‘归流’的养料。水婆想伸手,先问问她,能不能接下不死泉燃尽一切的反扑。”
阿骨朵似乎从最初的打击中回过神,他上前一步,阴冷的目光如同藏在阴影里的毒蛇:
“无影泉归于一处?呵,那与将水滴暴露在烈日下有何区别?水统,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绿血湖泊那点基业吧。觊觎他人之物,小心……引火烧身,连最后那点泥潭都保不住!”
祭坛上下,彻底炸开。
兽卫盟与戮兽盟,因这更大的、企图吞噬一切的威胁,竟短暂地站在了同一阵线。
怒吼、咆哮、讥讽、毒咒、兵刃与骨爪的碰撞声、毒蛛的嘶鸣、无形力量的挤压碰撞……所有声音交织成一片,混乱的能量乱流在圣树下激荡,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危险。
水统面对这滔天敌意,脸上肌肉抽搐。他猛地连嘬几口烟,吐出浓重呛人的烟圈,试图掩盖那一丝狼狈。他阴恻恻地笑着,声音如同毒蛇在泥沼下穿行:
“是不是痴想……是不是妄想……咱们,日后分晓。”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湿婆身上:
“鼠目寸光,坐井观天。”
“湿婆节后,绿血湖泊……”
“恭候各位‘想通’了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带着刺骨的寒意:
“或者,不识抬举的……敌人。”
理念的冲突,利益的倾轧,新旧血仇,在这圣树下彻底爆发,如同无数头被激怒的凶兽,亮出了獠牙。
“七泉归流”的阴影,如同从万里沼泽深处伸出的巨爪,带着吞噬一切的冰冷野心,牢牢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