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呦呦将工作本往回翻了几页,然后将本子推到男人面前。
霍青山垂眸去看,白纸上是几行工整的字迹:
「7Ax60箱
7bx40箱
8Ax40箱(82mm迫击炮弹)
8dx10箱
白鸽x80单位(医疗用品)
黑铁x6单位
绿叶x30箱
……」
孟呦呦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今天监听到Y军前沿阵地与后方仓库的通讯内容。”
她顿了顿,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白鸽”二字,“这个代号我和我同事之前破译过,确认是指医疗物资。”
“数字加字母的代号通常指弹药。”孟呦呦继续道:“根据我们目前破译的密语程度来讲,只能确定8A是82mm迫击炮弹。”她的指尖移到“黑铁”处,犹豫了一下,“我个人推测可能是工兵装备,比如炸药或地雷。至于绿叶有可能是指压缩干粮。”
霍青山的视线还聚焦在纸张上的那几行字,一瞬不动,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呦呦只得继续道:“根据我过去一个多月的监听经验来看,他们这一次的后勤补给量,尤其是弹药类物资的补给量超出平常量不止一倍。”
静默两秒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他们近期会有大动作。”
男人的表情未现一丝波澜,孟呦呦侧眸看了他一眼,收回,又看了一眼,再收回。几次欲开口问话,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没出声打扰他思考,也没干涉超出她工作范畴的部分。
霍青山的脑海里正在筛滤今晚的侦察工作中可能遗漏的每一个细节。
敌军近期一而再再而三地采取行动,先是不惜代价抢夺了我方的高地观察所,戳瞎我军在战场上的“眼睛”,次日晚,又全面封锁了我方的补给线路,断掉我军命脉。
要说他们没有更大的野心,霍青山是不信的。
可问题就出在了这——他今晚带队渗透进敌方阵地附近侦察,并未发现什么明显异常。
男人收回思绪,从纸页中抬起头来,对监听员说:“不错。”
这个简短的评价让孟呦呦愣了一下,就见男人突然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点两下纸面上“8A”的字符,用命令的口吻道:“接下来重点监听敌军炮兵驻地的通讯内容。”
孟呦呦点头,喉间轻声应了句:“知道了。”
……
孟呦呦的脑袋上戴着耳机,里头长时间都是无意义的沙沙杂音,神思渐渐放松下来,目光无意识飘向正在和观察员核对信息的男人侧影上。
霍青山一边专注地听着观察员用铅笔在测绘图上勾画,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半包压缩饼干,机械地塞进嘴里。
饼干咬进嘴里,猛嚼几口后,用力吞咽下去,男人吃到后面像是实在觉得干,有些难以下咽,下意识伸手摸向腰侧的水壶。
手一触及壶身,当即就能感受到壶体空荡荡,里头早就没了水。
霍青山今晚带领的侦察小组总共只分得了一壶水,补给中断的关键时期,一组人的公共水资源由他保管,他将水壶带在身上,每个战士想要喝水都得向他申请,这样一来,他可以把控这一壶水得到较为公平的分配。
他自己倒是一直忍着,不到渴极了的程度就没动过要喝水的念头,结果到头来一壶水空了也没喝上一口。
譬如此刻,压缩饼干的口感实在又干又硬,不兑口水咽下去确实有点难度,这才想起来要喝水。
眼下见水没了,他也没多大反应,眼睛还盯在图纸上,正准备将落空的那只手收回,掌心却在半路被什么东西塞满。
这一变故终于抽离出男人的一丝注意力,朝着动静制造者的方向看去。
视野里的女孩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腰板挺直,眼睛看向桌面上的工作本,右手握一只黑色圆珠笔。
若不是她的眼睛,没有焦点的一双眼睛出卖了她此刻六神无主的慌乱心绪。
霍青山既然能在战时被选中临时调入侦察系统,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一个人的眼睛对准一个物体的时候,有没有聚精去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孟呦呦微微暗咬住下唇,内心懊悔不已。
她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那样冲动?在做之前,为什么不过一下脑子?
他一发现没水,下一秒,她就马不停蹄地把自己的水壶递了出去,叫他会怎么想?
面上强自维持一派镇定的模样,察觉到侧边投来的强烈视线一直没有收回去,孟呦呦硬着头皮从本子中抬眸望过去,没成想对上的是两双直晃晃的眼睛。
一双探究,另一双她看不明白。
观察员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多惊诧,但眼底浮现出的那几分讶异和探究,存在感不低。
今天分配到备用所的日常物资一到位,孟呦呦就提议说:把饮用水分成两半,她自己有水壶。
观察员对此没有意见,心想男女有别,女同志介意这一点他也能理解,分开喝也没什么,而且一上来就平均分配的方案最公平。
其实,孟呦呦的想法很简单,只是觉得分开后各自都方便,心里有个准数才好去自主安排各自一天下来的用水计划。她倒没有矫情到上了战场还非得要求男女不能同饮一壶水的地步。
孟呦呦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先是冲着观察员微笑了下,转而面向那个男人,对上那双幽邃的黑眸,语气轻松带着点诙谐:“我这种帮助战友的奉献行为,回去以后是不是能获得一个表彰呀?”
“霍排长要是有机会,记得在领导面前多帮我传播一下我牺牲个人需求、维护集体利益的无私事迹~”
“好。”霍青山简短地应道,自然地收回了僵在半空好一会儿的那只手,随即转过身去。
男人的注意力全部投回到了图纸上,观察员也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霍青山拧开水壶盖,仰颌轻抿一小口,将嘴里略微润湿的饼干团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狭小备用所内只有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和两人轮流的交谈声。
同观察员讲完一长串分析后,霍青山快刀斩乱麻又接连咬了几口压缩饼干,忽地感觉到口腔里弥漫出一股咸腥的味道,霍青山低头去看手上只剩一小块的压缩饼干,上面烙着牙印的地方沾着点点红色。
牙龈又出血了。
男人没太在意,一口将剩下的饼干塞进嘴里,包装袋裹进掌心揉了揉,随手放进了右手边的作训服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