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沈茹茵总觉得不太对。
凭着皇帝对她的信任,要真是有京畿大营参与,总不至于一点都不同她说。
而且沈茹茵在心里估了估人数,这看起来也不算多,与其说是京畿大营出动,倒更像是私自带兵出来。
要说格外特别之处,还在于京畿大营的人可以悄无声息的直通殿前,而未曾惊动旁人。
沈茹茵在心里理了一遍京畿大营副将的姻亲关系,就更觉得不能出去了,还特意叫人互相打手势,务必把消息传到位。
沈茹茵发了话,金乌军的人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事实证明,沈茹茵的小心是有好处的。
大殿中,原本凭着禁卫占上风的太子,在京畿大营的人出现后地位逆转。
但皇帝也对京畿大营的人出现感到气愤非常,骂了好多句,可惜沈茹茵听不见声。
这时候,三皇子突然站了起来,大殿中又成了他的战场,随后三皇子被打倒,四皇子跟着笑了起来。
一整个大殿中,真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个消停的时候。
沈茹茵在外头看着哑戏,兴致也不减半分,更不觉得冷。
等到殿内闹得要无法收场,四皇子得意到猖狂大笑,皇帝终于打了信号。
沈茹茵振奋起来:“走,该我们上场了。”
金乌军迅速出动,打了所有叛逆一个措手不及,很快控制住局面。
见到突然出现的沈茹茵,四皇子明白自己大势已去,突然暴起,砍向孙内监。
三皇子不知什么原因,直接冲着站在一旁的太子挥刀。
皇帝因着沈茹茵带人进来,刚骂了两句儿子,就瞪大了眼睛:“都给寡人住手!”
沈茹茵反应迅速,手中刀鞘扔向四皇子,刀已经到了太子面前,挑飞了三皇子的武器。
太子吓得倒在地上,毫发无伤。
一边的孙内监则因为沈茹茵“仓促”之下扔出的刀鞘“不够”力道,到底是被四皇子伤了手臂。
几位皇子被金乌军控制起来,皇帝松了口气,不放心的对沈茹茵道:“茵茵到寡人这儿来。”
平日在这样的场合,皇帝只会喊福昌,如今倒是难得这样亲昵,叫一干大臣们都有些不习惯,却也无人敢于开口。
沈茹茵只给家里人递了眼色,以做安慰,便一言不发的上前。
她眼角瞥见一抹冷光,立刻加快脚步。
“陛下小心!”一旁装作无力的皇贵妃扑到皇帝身上,要以身抵挡。
沈茹茵迅速出刀,险而又险的拦下了皇后的藏剑簪。
皇帝终于想起自己忽视了什么,他竟将皇后这个给他下药的罪魁祸首放在身边这么久。
皇帝气极,但身体还没恢复,只能指着皇后大骂:“贱妇,尔敢!”
“敢?我如何不敢,”皇后直接破罐子破摔,大笑起来,“成王败寇,本宫不过是成了输家,可那又如何?”
皇后的眼里带着彻骨的恨意。
沈茹茵和皇贵妃都低着头,看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彼此憎恶。
他们俩夫妻多年 知道的东西不少,气急了什么都往外说,就连那顶皇帝的绿帽子也没落下。
他们敢说,在场的臣子们还不敢听,一个个低着头,生怕招了皇帝的眼。
皇帝被皇后气得有些站不稳当,身形晃了晃,歪在皇贵妃怀中。
皇后看了一眼皇贵妃和沈茹茵,眼中神色几番变化,又看向下头倒在地上颓唐的太子,以及一言不发的九皇子。
片刻后,皇后收回视线,自嘲一笑,对着皇贵妃说:“真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对手,竟然是你对他最真心。”
皇贵妃正护着皇帝,不怕被看见自己的神色,皇帝的发髻也隔绝了他人窥探的视线,因此并没隐藏自己眼里的惊讶和复杂情绪。
只当自己是哑巴的沈茹茵很理解皇贵妃此时的心情。
不为别的,就凭皇后和皇贵妃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她嘴里就不该有什么好话。
如今皇后都要彻底没了,却说出这样的话,好巧不巧,正能推皇贵妃一把。
沈茹茵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九皇子所在的方位。
难道说,皇后在最后关头,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皇贵妃没回答,皇后也不生气,只是将注意力又落在了皇帝身上。
“你怎么配呢,”皇后很是不服气,“就你这样的,凭什么能得人真心待你?”
皇帝握紧了皇贵妃的手,诡异的因为皇后的话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能吩咐人直接拿下皇后。
皇后束手就擒,却很快吐了血。
太医上前查看,战战兢兢地回话:“皇后娘娘提前在嘴里藏了毒,如今应是咬碎毒囊,毒发了。”
皇后哼了一声,愉悦的看着皇帝:“本宫还是皇后,至死都是皇后。”
皇帝开口要废后,奈何在他说完前,皇后已经没了声息,一句话噎在皇帝嗓子里,不上不下,气得他手抖。
“陛下,”皇贵妃满脸大惊失色,“太医,太医快来给陛下看看。”
太医上前:“陛下,您如今可千万不能再生气了,不然有中风的风险。”
这话一出来,皇帝不敢生气了。
皇后死了就死了,他要是中风了,那可不行。
皇帝一面让太医给自己诊脉开方,一面吩咐自己信任的臣子,等相关人员都被押下去看管起来,皇帝才终于喊了静静待在他身后的沈茹茵。
“这几日,寡人宫中守卫之责,就都交到茵茵你手上。”
沈茹茵遵令行事,也不必另外调人,直接让在宫中的金乌军把皇帝住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自个儿住着也就罢了,还不许皇贵妃回去,以宫中得排查余孽不安全为由,留了皇贵妃在身边。
这热闹的一个团圆节过去,谁也没那个上朝的心情,皇帝索性直接辍朝三日。
沈茹茵守在殿中,和皇贵妃时时相见,倒是有了不少说话的时候,只是为了谨慎,她们只能在皇帝休息时挑拣着聊一聊,更多的,还是给皇贵妃表功。
就如这会儿,皇贵妃才喂皇帝喝了药,皇帝似乎是睡着了,沈茹茵同皇贵妃坐在外头的榻上小声说。
“娘娘怎么亲自熬药,这样的事交给宫人,或是让金乌军的人来做就是了。”
皇贵妃叹了口气,仿佛有数不尽的担心:“陛下的药,我不放心交到其他人手里,只好自己上手,如今瞧着,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不难?”沈茹茵说,“您手上烫出来的红印子可还在呢。”
“这算什么,”皇贵妃说,“若是陛下能赶紧痊愈,叫我做什么都行。”
沈茹茵悄悄在皇贵妃手心划了一下,在隐秘处竖了个大拇指。
皇贵妃一下把她的手指握住收回去,脸上带了几分警告。
沈茹茵知道,皇贵妃不是恼她,而是做事足够周全,连这样的小处都不肯泄露半点不对。
沈茹茵收回手指,又同她说了几句,这才住嘴。
之后的时间,她们大多不说话,只偶尔这般穿插几件皇贵妃“深爱”皇帝的小事。
皇贵妃跟着适时剖白几句心意,字字句句都说到人的心坎上。
皇帝到底听见了多少,沈茹茵不敢说,但皇帝对皇贵妃的态度越来越好,越发依赖,却是有眼睛的都能看见。
皇帝休养了几日,再出来时,就开始了对逆贼的处置。
太子被废,但到底是皇帝曾花过心思的儿子,又有其他两个比着,基本待遇还在。
四皇子因为有同邻国的联姻在身,暂时是被关了起来,三皇子或许是最惨的那个,一撸到底,废为庶人,同样被关,日子苦不堪言。
除了这几个亲儿子以外,所有参与进来的家族逆贼,一个不落的被下了大狱。
其中就包括承恩公周家和萧介所在的萧家。
皇帝动用雷霆手段,刮走了前朝一片的大臣,皇贵妃也终于得了空闲,可以回到自己宫中。
“可算是能说几句知心话了,”皇贵妃松了口气,拉着沈茹茵不叫她走,“今儿就在我这儿用膳。”
沈茹茵答应下来,又恭喜皇贵妃:“今次之后,姑姑必然要更进一步了。”
皇贵妃矜持的露出了几分喜色,转瞬又拉下脸,小声同沈茹茵说:“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这几日我时常在想,若是那日我没护那一下,叫皇后真杀了他,咱们的仇不也一样报了?”
“可后来想想,我到底还是更有野心,实在放不下皇后之位的诱惑,也不乐意叫太子上位后,皇后肆意打压咱们沈家。”
“我实在是不能想,日后我得仰皇后的鼻息,看她的脸色过活。”
沈茹茵懂她的矛盾心理,安慰道:“姑姑你是不是忘了我?”
“就算你当时没有行动,我离得这样近,肯定也是会救陛下的。”
“北境军我还没到手呢。”
皇贵妃笑起来:“是我钻牛角尖了,但如今,恐怕你的未来已不止于北境军了。”
“难道我还能做兵马大元帅?”沈茹茵想了想,“若如此,自然是最好,可惜我没这个把握。”
“自爹去后,朝堂上下,也就沁侯伯伯有这个希望,但陛下却始终不肯给出这个名头,就知道他有多介意了。”
“事在人为,”皇贵妃说,“只要你想,姑姑就帮你。”
沈茹茵抱住皇贵妃:“姑姑你真好。”
说过这么一句,沈茹茵又道:“不过也不必着急,咱们的谋划一个个都要成了,正该是最要沉住气的时候。”
皇贵妃笑起来:“小丫头又提醒起我来了。”
“你放心,咱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以后的路还长着。”
两人还要再合计合计,门外突然响起巧云的声音:“这是谁摆的花儿,怎么把这盆放在门口了,快挪挪位置。”
姑侄俩对视一眼,知道巧云这是提醒她们,皇帝往这边来了,迅速改了话题,只说几件琐碎小事。
皇帝从外头进来,冷着的脸上总算带了笑:“说什么高兴的事儿呢,这样高兴?”
皇贵妃带着沈茹茵起身行礼,开口道:“正说起我要给茵茵还有几个孩子打新首饰的事儿。”
“陛下前头不是叫人送了些红宝石来?我平日用不上这许多,便想着分一些出来给茵茵打首饰,她穿戴起来,我瞧着也舒心。”
皇帝说:“给茵茵打首饰,寡人哪儿还有别的宝石,这匣子红宝石,你都用了,打一套好看的出来。”
说着,皇帝握着皇贵妃的手道:“寡人记得,你从前极爱穿红,也极适合穿红。”
“可惜进宫后,你用红宝石的时候少了,就那么几件,不成气候,也配不上你。”
皇贵妃眼睑颤了颤,似是有些失落,转瞬又调理好了心态:“瞧陛下说的,我进了宫,哪儿还能和从前做姑娘时一样,事事随心,依自己的喜好做事?”
“宫中规矩多,我不得守着吗?”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仿佛有些心疼:“往后你爱如何穿戴就如何,规矩都是死的,如何比得上你的喜好重要。”
皇贵妃眼底起了水雾,看着面前的皇帝张了张嘴,又发不出声。
她展开了手中洒金的折扇挡了半边脸,却叫她的眼睛更显眼了。
沈茹茵只看侧面,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绵绵情意与感动交织,更遑论直面的皇帝。
皇帝没忍住,伸出手去触摸皇贵妃的眼睛。
皇贵妃闭了一下眼,眼底存了许久的泪水就这么滚落下来。
皇贵妃脸上没化妆,自然不会有泪痕难看的顾虑,反倒是因为她没化妆,漂亮的带着些许岁月痕迹的脸显得更有味道,也更叫人心动。
沈茹茵不免走神,这流泪的绝技,她怕是难学成了,但以后若是有机会,总得问问诀窍才行。
这样哭得又好又美,破碎到人心尖尖上,是得要多大的本事。
得学。
皇帝为皇贵妃擦去泪水,眼里是难得带了真心的心疼。
皇帝也不管沈茹茵还在跟前,给了一句准话。
“寡人欲立你为后,日后,你与我并肩而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