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寺大殿,人头攒动,卢凌风,上官瑶环,裴喜君三人独立众人之前,看着那幅尚未点睛的降魔变,卢凌风倒是对这个秦孝白有了几分认可,这画技,确实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取出裴喜君的那幅画像,即便知道此画受了那降魔变的影响,但,那当街劈杀孙望之人,绝非寻常之人,纵然样貌与坐骑异于寻常,尚待考证。
但那人手中持拿的陌刀可丝毫做不得假,即便是在边陲之中,能使陌刀者,也不在多数,而能将陌刀使用至出神入化者,天下寥寥。
这凶手,无论是不是借着这降魔变鬼神之说行凶,这身手定非寻常。
便在卢凌风思绪万千之时,身后的人群忽然产来一阵骚动,继而快速向两边分开,只见,秦孝白的身影,在成佛寺方丈广笑的引领下,缓缓迈入大殿。
虽不再年轻,但面容俊朗,仙风道骨,飘逸的长发中带着一丝不同于江湖侠客的潇洒,卢凌风紧紧盯着这个令自家喜君敬仰不已的大唐第一画师,此人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卢凌风难以理解的桀骜与狂热,甚至不同于苏无名那种读书人的气质,秦孝白的身上,还有着一种卢凌风看不透的气质。
刹那间,卢凌风忽然反应过来,他看不懂,却并不代表着自己没见过,自家喜君身上亦有这样的气质,难道,这便是画师的神韵?
秦孝白目空一切,根本不在意这些将大殿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径直走到了壁画之前,众人这才重新聚拢,盯着那在壁画前站定的身影,议论纷纷。
“这都多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睛!”“是啊,这公主府送来的酒都快喝完了吧。”
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传到秦孝白的耳中,听闻这些,他依旧不慌不忙,将身侧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美酒一饮而下,眼中透露着不屑,一群凡夫俗子,哪里懂得绘画一道的真谛!
可就在酒水下肚的刹那,听着身侧议论纷纷的卢凌风忽然上前一步,突兀到上官瑶环都未曾反应过来,只听卢凌风声若洪钟的高呼道:“怎么还不画!?”
这一声呼喊,瞬间将所有议论之声压下,顺带着将所有人的视线也吸引而来,上官瑶环直欲掩面,卢凌风这性子,到底是如何从范阳卢氏脱颖而出,执拗如牛,憨直如虎,犟起来,当真是拉也拉不住。
裴喜君亦是赶紧拉住自家情郎的手臂,将卢凌风硬生生扯了回来,盯着身后无数双眼睛,为卢凌风解释道:“人物画至高之境是神韵,神韵如何传达,眼睛最关键,魔王,佛祖不用于普通人物,点睛便是重中之重,秦先生不肯轻易下笔,说明灵思未至,这是对画作负责啊!”
这番话,当真是如醍醐灌顶,声音虽不大,但却令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秦孝白,和裴喜君身侧的人都听了个清楚,原来,秦孝白之所以迟迟不肯下笔,症结竟是在此,霎时间,对于秦孝白迟迟未点睛的质疑与议论,顿时散去了几分。
而秦孝白倒是心生欣赏,他为大唐第一画师,笔下所绘之画,数也数不清,高价求购他的画作者更是络绎不绝,但,要论一个真正懂画,能画,甚至可以揣摩到他心思的,天下竟找不出一人。
就连他的师弟,虽然跟随他学画,但匠气太重,灵气不足,这一辈子,就算是能将画描绘的极美极像,也休想在画之一道上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了。
因为,他缺少了作画最重要的诚,缺了诚,画便没了神韵,不诚于画的画师,本身便是不诚于己的庸人,又如何能在画道上攀至巅峰。
想到此处,秦孝白忽然对裴喜君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可惜,不知其画技究竟如何,而此刻,秦孝白也无暇顾及此事,面对身后的质疑与议论,他终于再次提笔,三两步上了阶梯,静静地凝视着垂眸的佛祖。
何为佛,普度众生,慈悲救世,可身在人世,秦孝白从未见过这样的佛,追名逐利者,他见过,嫌贫爱富者,他也见过,附庸风雅,庸碌平凡者,他更见过,可,佛,是什么样的?
心中风起云涌,再无一丝平静,那持笔欲点睛的手始终落不下分毫,这降魔变几乎可达他秦孝白这一生技艺之巅,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草草了事,佛,在何处,佛眼,又是如何?
想不出,画不得,秦孝白忽然转身,再度来到那魔王面前,未见佛,何知魔,几乎是相同的困境,秦孝白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露出了一丝极其浓重的疲惫。
而这一丝疲惫早已被一旁静持托盘的阿祖察觉,他那略显阴翳的双眸中似乎酝酿着什么,脸上满是焦急,却始终不敢说一句话。
而就在这时,阿祖忽然感觉到托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他赶忙抬头一看,却见秦孝白两手空空,神色带着强烈的不耐,转身变下了阶梯,看着身后又开始议论纷纷的百姓。
某一刻,秦孝白看着那群议论不止的百姓忽然暴喝一声,“出去!”
这一嗓子可将在场百姓吓了一跳,“都给我轰出去!”再一声怒吼传来,广笑法师终于闻声而动,当时当下,秦孝白之于成佛寺,几与佛祖无疑,他要如何,便如何。
广笑立即堆起满脸笑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大殿众人尽数劝了出去,便连他自己都默默走出大殿,贴心地为秦孝白关上了殿门,也就在此时,他终于注意到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上官瑶环三人。
广笑连忙上前,笑容满面,“上官使君,老衲不知您也来了此处,怠慢了。”
上官瑶环跟随公主来这成佛寺时,身为方丈的广笑自然出面接待,由此便也了解到了上官瑶环的身份,这位非但是公主的亲信,其本身的权力更是不俗,广笑怎敢怠慢。
“法师客气了,我们不过是来观看秦画师点睛的,又何必劳烦法师费心。”上官瑶环轻声细语,语气平淡,倒是丝毫没有盛气凌人之相。
广笑本还松了口气,可忽然想起,眼前之人乃是公主亲信,秦孝白点睛始终不成,若是到期还未完画,这位要是回去与公主一说,那这责任,他成佛寺,也难逃罪责啊!
广笑的脸顿时一苦,但上官瑶环心思玲珑,自然立马察觉到了广笑的心思,笑道:“法师放心,此次只是我兴趣所致,故而前来,公主处的消息,并非我来过问,”
言下之意,上官瑶环并不会多言,广笑大松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大殿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师兄,您还是别喝了,今日一早,公主府便派人来催了,趁着今日精神还好,咱把睛给点了吧!”阿祖看着人群散去,便开始抱着酒坛痛饮的秦孝白,脸色满是焦急。
连日来的心思烦闷郁结,再加上此刻饮酒不断,听着阿祖在耳畔的唠叨,秦孝白终于爆发,身为师弟,难道不知此画究竟何等重要,难道不明白我为何迟迟不点睛,秦孝白怒其不争,将手中酒坛狠狠摔碎。
这一刻,秦孝白全无那仙风道骨的画圣之姿,宛如市井无赖一般,将阿祖一脚踹翻在地,“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阿祖连番求饶,换来的却是秦孝白的拳打脚踢,“你算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秦孝白的声音穿透整个大殿,落进了门外透着窗户注视他们二人的卢凌风眼中。
卢凌风眉头紧皱,这个秦孝白,似乎也不是什么多好的人,未多时,秦孝白满脸气愤,夺门而出,丝毫不顾及在场众人,朝着寺外奔去。
而临走之际,秦孝白忽然脚步一顿,看向了窗口的卢凌风,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漠,而卢凌风怎么畏惧这样的目光,脖子一梗,同样还以注视,却换来秦孝白的一声冷哼,紧接着便甩袖离去。
卢凌风与上官瑶环甫一对视,两人微微颔首,卢凌风正欲抬脚追上秦孝白,却忽然见到一队身着公主府府兵铠甲的兵士迎面而来。
秦孝白目光平淡,静静停下脚步,只见一个满面傲慢,容貌刚毅的魁梧大汉走上前,对着秦孝白微微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压迫,“公主府典军岑鸷,请问壁画可完成?”
谁知,面对这公主府五品官,秦孝白竟面无表情,甚至连正眼都未曾瞧上一眼,便径直撞过岑鸷的肩膀离去。
这一下,可彻底将岑鸷给弄了一个猝不及防,他是谁,他可是新任公主府典军,虽只是五品,但身为公主近身护卫,那身份可不仅仅只是五品而已,他秦孝白一介白身,纵是天下第一画师又如何,他怎么敢!?
“你……”岑鸷双眼几欲喷火,正欲发难秦孝白,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平静而又威严的话语声。
“岑鸷。”上官瑶环自然察觉出岑鸷的怒火,前任公主府典军韦风华断臂,虽得妥善安置,但典军一职却是再难担任,故这岑鸷才脱颖而出。
这声音,顿时令岑鸷浑身一震,入职公主府典军之时,岑鸷特地前去拜访了前任典军韦风华,从他处得知了一条在公主府安身立命的铁律,公主是天,那这上官瑶环便是这青天之上的日月,是绝不可违背的存在。
而这月余的功夫,也足够让他认识到上官瑶环的可怕,容貌绝伦,温婉如水,可听手下人说起,那一日洛阳彩绸飞舞,令日月失色的剑光,至今犹留存在公主府府兵的心中。
更何况上官瑶环那一身威严气势,竟丝毫不弱于公主,这更令岑鸷对这个女子心悦诚服,岑鸷赶紧行礼,面色恭敬,“使君,岑鸷不知您在此,失礼了。”
上官瑶环微微颔首,绝美的容颜上仪态万方,“期限未到,由他去吧。”
岑鸷面色一僵,但却立马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上官瑶环回头看了一眼卢凌风,后者立即点头,脚下生风,朝着秦孝白离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