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成佛寺,一脸阴沉的秦孝白穿越闹市,竟直奔霄云楼而去,卢凌风一路尾随,直至霄云楼内,看着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入得内室直接躺下的秦孝白,卢凌风对于这个所谓的大唐第一画师,更加不喜。
“点睛不成,反而来这里逍遥快活,真没见过你这等大师啊!”卢凌风阴阳怪气,闲庭信步,在床榻之前游走。
秦孝白微微翻身,目光斜视,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在背后踱步,即便还不曾看清面容,但这声音,他一下就知道了是何人,那个在成佛寺大殿之上咋咋呼呼,跟个愣头青一般的年轻人。
秦孝白深吸一口气,我还没骂你不知礼数,当众高呼,你竟然一路尾随,跟到这儿了,怎么这世上会有如此没有边界感之人,嫌弃地叹息一声,“从成佛寺跟我到这里,想拜我为师啊!”
卢凌风闻言,顿时给气笑了,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哼,你倒好生自大,”卢凌风昂首挺胸,面上的桀骜一览无遗,“我乃大理寺少卿,范阳卢凌风,师从狄公,不会作画,更不会因小技而拜师。”
小技!?秦孝白的气性一下子涌上心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卢凌风,目光扫过其眉眼,却忽然怒气全消,整个人干脆平躺下来,一个眉眼之间毫无丹青之意的莽汉啊,罢了,与他置气作甚,对牛弹琴罢了。
秦孝白无奈地拍了拍手掌,敷衍的态度简直发挥到极致,口中有气无力道:“范阳卢氏,狄公弟子,果真与众不同。”
秦孝白转过身,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你既然不拜我为师,你跟我作甚啊?”
卢凌风收起那满脸的骄傲,目光直刺秦孝白,“昨夜,就在这霄云楼,协律郎孙望可与你发生口角?”
秦孝白微微一愣,孙望?谁啊?可略一回忆,秦孝白这才想起这是何人,无奈一叹,又是个不懂画的庸人,摇了摇手,“口角,算不上,无礼之辈,不予理会。”
卢凌风见秦孝白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忽然一变,眼睛更是紧紧盯着秦孝白的反应,缓缓吐出一句,“他死了。”
这一句话,倒是令秦孝白心中一突,半眯着的双眸微微圆睁,总算回过头直视起卢凌风,翻身而起,走到卢凌风身前,表情上带着疑惑与震惊,“什么?”
卢凌风一直观察着秦孝白的反应,那脸上的震惊确不似作伪,思绪一闪而过,难道此人当真与案子无关,但,成佛寺上的壁画,确与喜君所画几位相似,纵是喜君受了其影响,可行凶之人,如此装扮,恐怕与这降魔变脱不了干系。
而且昨夜,魔王脱壁杀人之说亦是出自秦孝白之口,第二日,孙望便惨死街头,如此巧合,怎能不令人生疑。
取出怀中画像,卢凌风将画递给了秦孝白,口中缓缓道:“有目击者说,这画像之上的东西,当街劈杀了孙望。”话音落下,卢凌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秦孝白,将其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可下一刻,卢凌风便满脸难看,宛如活生生吞了一只苍蝇,这秦孝白见到他手中画像,表情顿时有了变化。
只是,与卢凌风预想之中的神色皆是不同,除了震惊,秦孝白的脸上竟全然都是欣赏与赞叹,这哪里是卢凌风要的反应啊!
秦孝白的确被此画所吸引,只是,方向与卢凌风所想,天差地别,秦孝白紧紧盯着那纸上的魔王与穷奇,目光扫过每一根线条,如此流畅,如此自然,虽与他的降魔变相像,但绘画之人并非是在模仿,而是融入了自己的巧思与神韵。
这是一个画技精湛,已然走上了正道的画师啊,虽还及不上他自己,但已然胜过了世间九成的画师,这画简简单单,却含有灵气,绘画者,有了自己的神韵哪!
秦孝白忽然激动起来,宛如看到了一块上好的璞玉,他于绘画一道已臻至巅峰,可随着年岁渐长,却一直寻不到一个真正的传人,而眼前这幅画,让他看到了这样的可能,绘画者,可正其徒!
秦孝白的眼中散发着连卢凌风都避之不及的火热,惊得卢凌风都忍不住退后半分,只听秦孝白激动道:“这幅画是谁画的?”
卢凌风脸色一僵,这对吗?你在问什么呢,我们刚刚聊得是这个话题吗?我怎么瞅你这般不对劲呢!
秦孝白未等卢凌风开口,语气急促,带着兴奋,“这个画师颇有天分,稍加指点,便可像我一样名满大唐!”
卢凌风的神情彻底僵住,谁,我家喜君?还像你一样!?卢凌风顿时脑补出了喜君变为秦孝白的样子,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根本没有听到秦孝白语气中的惜才与认可,卢凌风看不上秦孝白,正如秦孝白看不上他卢凌风。
卢凌风压下心头的不适,说回正事,“魔王脱壁杀人,这话是你说的吧?”
秦孝白还沉浸在见到璞玉的兴奋之中,乍听卢凌风的询问下意识询问道:“我说过吗?”
卢凌风面色一变,秦孝白这才想起昨夜的话语,可他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坦言承认,甚至带着一丝骄傲与坚信,“我秦孝白,笔下的妖魔鬼怪脱壁而出不足为奇,我乃大唐第一画师,我既可为帝国画出抵御强敌的千军万马,也可为天子奉上美若天仙的佳人。”
说到此处,秦孝白的脸上带着自得,笑容逐渐灿烂,上前贴近卢凌风,追着问道:“配不佩服我?”
卢凌风看着眼前那张脸,忍不住微微后仰,脸上的厌恶险些化为拳脚,将这张打脸一巴掌抽开,你们这群作诗的,绘画的,文人骚客,是不是都沾了些疯病啊,卢凌风想起了那南州四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拿秦孝白该怎么办。
可秦孝白可按耐不住了,举着画,恨不得贴在卢凌风的脸上,急道:“赶紧告诉我,这幅画出自何人之手?”
卢凌风瞥了一眼秦孝白,就是默默不肯开口,甚至还带着一丝鄙夷,可就是这一眼,让秦孝白彻底藏不住了心事。
只见秦孝白忽然再次紧盯着卢凌风的眉眼,仔细打量了半晌,最终,似乎是确认了什么,语气坚定,言之凿凿,“不,不会,绝不会是你!”
卢凌风有些诧异,这秦孝白怎么看出不是我的,顿时,好奇涌上心头,可接下来,秦孝白的一句话直接令卢凌风破防。
“因为你的眉宇之间,毫无丹青之意!”秦孝白说的自然而又坚定,言下之意,便是你卢凌风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莽夫!
“你……”卢凌风横眉冷对,刚想对秦孝白发难,可脑海中却忍不住闪过了李伏蝉与上官瑶环曾经对他的评价,早在南州,李伏蝉便说过类似的话语,今日,上官瑶环亦是如此,如今,大唐第一画师还是说了这话。
开什么玩笑,我啊,卢凌风啊,范阳卢氏啊,我不懂画?不懂丹青?什么奇耻大辱,卢凌风只觉得满腹郁结噎在了喉咙之间,说不出,道不明。
而秦孝白看着眼前那张隐含怒气的脸,忽然想起了大殿之上那个说中他心意的女子,眼睛顿时一亮,“想起来了,刚刚在那大殿之上,有一女子在你身旁,虽然身着朴素,但是极有气韵,我有印象,她身侧那位身着华美的女子是公主府的上官瑶环,她们日日来看我作画,今日还专门为你讲解,虽然浅了些,但深得我心!”
日日?深得你心?卢凌风的脸色更黑,这个醋坛子,可算是彻底翻了,看着秦孝白还在侃侃而谈,深怕自己按耐不住脾气飞身一脚,卢凌风直接夺过了秦孝白手中的画像,欲转身便走。
秦孝白顿时急了,连忙拉住卢凌风,表情中带着一丝狂热,“别走啊,是不是那女子,哈,瞧你的样子,定是了,你赶紧让她来拜我,我不收金银,倾囊相授!她一定会成为下一个名满大唐之人!”
卢凌风确认了,这人是个疯子,但的确不像是凶手,就这破性子,与那南州的冷籍有什么不一样,卢凌风一甩手臂,甩得秦孝白一个踉跄,卢凌风心底暗笑,让你说我没有丹青之意,还想教喜君,呸!
“疯子!”留下一句心里话,卢凌风毫无留恋,径直离去,只留下背后的秦孝白那恳切的声音。
回到大理寺,卢凌风只觉惹了一身的晦气,线索没查到,反倒惹到一个疯子,真是倒霉,怎么当上了大理寺少卿,这焦头烂额之事一件接着一件!
而此刻,郭庄与小伍尽数归来,此刻,正向卢凌风汇报着探查乌膏之事,郭庄看着自家少卿,道:“售卖乌膏的,我与小伍已经找到了几家,可如凶案现场那般,有如此香气的,东西两市,一家也没有。”
卢凌风正端着茶欲饮下,试图浇灭心头的不快,可听闻此消息,更闹心了,皱着眉头,盯着郭庄与小伍二人,肃声道:“你们是真不想吃饭了?”
闻言,小伍与郭庄二人相视一笑,一副早就猜到卢凌风有此模样的笑容,小伍嬉皮笑脸,接茬道:“不吃饭可以,少卿请我们喝酒就行。”
卢凌风双目圆睁,气不打一处来,难以置信地吼道:“你们还有脸喝酒!?”
郭庄神色不变,老神在在,“据可靠消息,有人在鬼市买到过香气扑鼻,且经久不散的乌膏。”
闻言,卢凌风顿时施展变脸绝技,神色一喜,再无怒气,立即起身,走到两人身前,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哦?”
只是,郭庄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只是,不好买,鬼市上有个叫逍遥塬的地方,必须要喝光一坛子酒后,女店主才会拿出来。”郭庄说完对着身侧的小伍一挑眉,两人皆是露出渴望的神色看向了卢凌风。
听到这里,卢凌风哪里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打的什么主意,笑骂道:“好你们两个,原来在此处等着我啊!”
既然得到了消息,卢凌风自不会再耽误,当即要准备出发鬼市,小伍赶紧问道:“少卿,鬼市凶险,我们带多少人?”鬼市之于小伍,可谓是记忆犹新,当初若不是李伏蝉的那一救,他小伍早已命丧鬼市了。
卢凌风闻言,却是眉头一皱,鬼市奇诡之事太多,往往出人意料,但此次前去只为打探消息,若是大张旗鼓反而容易打草惊蛇,看了看眼前的郭庄与小伍,多年来的默契令卢凌风心中一安,何况,他卢凌风早已不是当初的卢凌风,闯一闯鬼市,打探消息,应无大碍。
“何需他人,我们三人足矣,”卢凌风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色,顺带调侃道,“带那么多人,你们付酒钱啊。”
三人相视而笑,不多时,便乔装打扮,向着鬼市出发。
当成乙,李奈儿与费鸡师三人行至大理寺之时,这才得知,卢凌风带人前往了鬼市,这一下,费鸡师倒是有些急了,“哎呀,鬼市凶险啊,这个卢凌风,居然带了两个人就去了,成乙,我们得赶紧去看看啊!”
成乙亦去过鬼市,那里三教九流居多,武力或许不足为惧,但那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的确令人防不胜防,三人未敢多耽误,在费鸡师的带领下,朝着鬼市追赶卢凌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