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犯人已经枪决,行刑人员有序撤离,看热闹的村民也纷纷散去,人群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三三两两地往家走,还不忘低声议论着刚才的场面。
赵傻子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不远处的吴浩传——自己唯一的徒弟,正扶着脸色惨白的刘玉娥,另一只手还紧紧护着怀里熟睡的婴儿,那孩子的小脸蛋埋在襁褓里,丝毫不知周遭的变故。
“浩传,你腿脚不方便,玉娥又这样,总不能让庆有的身子在这儿晾着。”赵傻子走上前,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我去叫几个相熟的老伙计,咱把人抬回去,再简单弄张草席裹上。”
吴浩传红着眼眶,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刘玉娥则瘫在丈夫身边,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赵傻子很快拦住几个熟悉的村民,让他们帮忙抬尸体,几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做了个简易的担架,将吴庆有的尸体抬了上去。
“这事儿晦气,又是未婚的小伙子,咱就别声张了,直接埋去乱葬岗。”其中一个村民低声说道,其他人都默认了。
吴浩传扶着刘玉娥,怀里抱着婴儿,跟在后面慢慢走。
乱葬岗的风刮得人发冷,几人挖了个浅坑,将裹着草席的尸体放进去,简单填了土,连块木牌都没立。
赵傻子拍了拍吴浩传的肩膀:
“节哀,往后还得顾着玉娥和孩子。”吴浩传望着新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吴庆有那邪恶又短暂的一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另一边,吴郢村的张凤珍正坐在院子里择菜,邻居刘婶路过,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凤珍,跟你说个事儿,你那大孙子吴庆有,今天被枪毙了。”
张凤珍手里的菜叶子“啪”地掉在地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声音发颤:
“你说啥?庆有他……”
“唉,好多人都去看了,错不了。”刘婶叹了口气,“你也别太难过,那孩子从小就没跟你亲近过。”
张凤珍沉默着捡起菜叶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隐隐发疼。
虽说吴庆有从小到大,从没喊过她一声“奶奶”,但骨子里流的毕竟是吴家的血。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一家人了,就连吴浩传和刘玉娥现在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那点难受很快就淡了下去。
她站起身,走进屋里,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小儿子浩宇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轻声说:
“浩宇,吴庆有没了,今天被枪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浩宇平淡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事!他有那样的父母,也就注定了他的下场!”
张凤珍握着听筒,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浩宇,天冷了,记得穿暖和一点”,就挂了电话。
院子里的风还在吹,她重新坐下择菜,动作慢了些,却再没了之前的恍惚。
再说吴浩传一家,刘玉娥自从亲眼看见儿子被枪毙,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回到家后,她彻底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原本还算圆润的脸,没几天就凹了下去,眼窝深陷,脸色蜡黄。
吴浩传急得团团转,每天天不亮就去大队部请医生,抓了一堆药回来熬,可刘玉娥喝了药也不见好,吃什么都吐,只能勉强喝点稀粥维持。
“玉娥,你再喝点粥,就喝两口,不然身子扛不住。”吴浩传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用勺子舀起一点,吹凉了递到她嘴边。
刘玉娥微微睁开眼,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蝇:
“我喝不下,你别忙活了,照顾好忏忏就行。”
吴浩传看着妻子虚弱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强忍着,每天除了照顾刘玉娥,还要哄怀里的女儿忏忏,夜里常常坐在床边,看着母女俩,一夜一夜地不合眼。
就这样熬到了1989年三月初,刘玉娥的身子已经弱到了极点,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三月初四那天早上,吴浩传正给忏忏换尿布,突然听见床上有动静,转头一看,只见刘玉娥竟然坐了起来,眼神也比之前亮了些。
他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是回光返照,连忙放下孩子,快步走到床边,眼含热泪:“玉娥,你感觉怎么样?”
刘玉娥笑了笑,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清晰:
“浩传,快把忏忏抱给我看看。”
吴浩传不敢迟疑,立马把熟睡的女儿抱过来,轻轻放在妻子怀里。
刘玉娥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女儿粉嘟嘟的小脸,又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满眼都是慈爱,嘴角一直带着笑。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刘玉龙一大家子走了进来——自从得知刘玉娥病入膏肓,这家人终于放下了之前的成见,每天都来探望。
刘玉龙的妻子柳怀英走进屋,看到床上的刘玉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从口袋里掏出帕子擦眼泪:
“小妹,你可得好好撑着,忏忏还小呢。”
刘玉娥看向柳怀英,虚弱地笑了笑:
“嫂子,让你们费心了。”
吴浩传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哽咽着问:
“玉娥,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给你买!不管是啥,我都给你弄来!”
刘玉娥看着丈夫,眼神里满是感激,想了想,轻声说:
“要是能吃一口桃子就好了,好喜欢那个味。”
“桃子?”吴浩传愣了一下,心里嘀咕着,这三月初哪有成熟的桃子?可他立马点头,语气坚定:
“好,我现在就去买!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他从抽屉里拿出所有现金,揣进怀里,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就往镇上赶。
路上,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新鲜桃子肯定买不到,那就买桃子罐头,镇上的供销社应该有卖。
他骑得飞快,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也顾不上擦。
到了镇上的供销社,他气喘吁吁地问售货员:
“有……有桃子罐头吗?”
售货员点点头,从货架上拿了两瓶递给他。吴浩传付了钱,揣着罐头就往回赶,自行车骑得比去的时候还快,生怕晚了一步。
回到家,他连气都没喘匀,就手忙脚乱地打开罐头,用筷子夹起一块黄桃,慢慢喂到刘玉娥的嘴里。
刘玉娥慢慢嚼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一共吃了三块,才摇了摇头:
“够了,浩传,谢谢你。”
她看着丈夫,眼神变得格外认真:
“浩传,一定要好好教育忏忏,让她走正路,把她抚养成人,别像她哥那样……”
吴浩传泪流满面,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连连点头:
“我知道,我一定会把忏忏抚养长大,让她好好做人,绝不会让她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