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丈夫的允诺,刘玉娥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她的身子太过虚弱,甚至连咽气的时候都没有一点挣扎,就这么安静地走了,追随着她的儿子去了。
母子俩一个在年前,一个在年后,双双离开了人世。
吴浩传抱着妻子渐渐变冷的身体,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王近兰更是哭得直抽气,刘玉龙拍着吴浩传的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陪着他落泪。
刘成义抹了一把老泪,声音有点沙哑∶
“玉娥这孩子,打小就是好胜心太强,眼里总盯着别人家的日子,衣裳要比人家漂亮,吃的要比别人好,总想过的比别人好上一大截,结果呢?落得这么个下场……唉!”刘成义坐在堂屋的旧木凳上,握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嘴上说气小女儿净干些让娘家人丢脸的事,可一想到那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亲闺女,如今才四十来岁就撒手人寰,让他这把年纪遭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心里就像被钝刀子一下下割着,疼得连气都喘不匀。
傍晚的时候,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常言与刘玉凤夫妇俩匆匆赶了过来。
刘玉凤一进门就看见屋内放着的薄棺,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扑到棺边蹲在地上,双手拍着棺木哭喊道:
“小妹啊,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我这当姐的心里多难受啊!”赵常言在一旁扶着妻子的肩膀,眉头皱得紧紧的。虽说这些年姐妹俩因为刘玉娥先前做的那些糊涂事,几乎没什么来往,可血脉亲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他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妻子,又看了眼满脸悲戚的老丈人,只能不住地摇头叹息,心里暗自思忖:因果报应,果然不虚。当年刘玉娥与吴庆有娘俩,为了占点便宜,昧着良心做了那么多坏事,还虐待吴浩传的亲娘和弟弟,如今这般下场,怕是老天都看不过去,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些,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吴浩传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虽说是个坏儿子,对亲生父母大逆不道;也不是一个好大哥,在弟弟浩宇很小的时候,经常对他拳脚相向。
可在刘玉娥面前,他却是个实打实的好丈夫——家里的活儿他抢着干,刘玉娥想吃点啥,哪怕跑遍半个镇子他也会买回来。
如今妻子走了,他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又找别人借了点,才勉强给刘玉娥买了一口薄棺,就想着让她走得稍微体面些,别太寒酸。
他蹲在棺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棺木,声音哽咽:
“玉娥,委屈你了,我已经尽力了!以后会给你多烧点纸钱,让你在那边日子好过一点,别再为了钱发愁!呜呜呜!”
村里的人来来往往,却始终没见刘成章一大家子的身影。
有人私下里议论,说王家慧逢人便说:
“刘玉娥和她儿子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他们自己作的,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是报应!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家去同情。”所以从刘玉娥走了到现在,刘成章一家人连面都没露,仿佛压根不认识这门亲戚。
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零星的小雨。刘玉娥的坟选在了她儿子吴庆有的旁边,两座小土坟挨在一起,远远看去孤零零的。
吴浩传拄着拐杖,在坟前跪了许久,雨水混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玉娥,儿子,你们娘俩在下面也有个伴,等以后重新转世的时候,别再像以前那样糊涂了。”
安葬好妻子,吴浩传的日子更难了。
他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的,家里还带着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女儿忏忏。
地里的活儿他根本干不了,眼看着庄稼要荒了,他只能咬着牙,把家里的几亩田地退还给了生产队。
之后,他找师娘帮忙,做了一个布兜,每天天不亮就拄着拐杖,把忏忏裹在布兜里背在身上,外出乞讨为生。
日子过得异常凄凉,有时候一天也讨不到一口热乎饭,只能要些别人剩下的凉馍馍充饥。
可即便这样,吴浩传总想着法儿给女儿弄点好吃的——讨到一个鸡蛋,他自己舍不得吃,全剥给忏忏;要是遇到好心人给块糖,他也会揣回家,用热水化一化喂给女儿喝。就这么省吃俭用,忏忏,一天天长大了些,也渐渐会说些简单的话了。
某日,父女俩刚走进一个陌生的村子,还没开口乞讨,后面就跟着一大帮半大的熊孩子。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围着他们指指点点,有的还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过来,起哄道∶
“老叫花背个小叫花,就像背个大蛤蟆……哈哈哈!”
吴浩传听着这些话,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想凶那些孩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在就是个没根的叫花子,身份卑微,要是惹恼了这些孩子,说不定还会招来更难听的话,甚至挨他们家长的打。
他只能紧紧攥着拐杖,把忏忏往背上又裹了裹,生怕孩子被石子砸到。
忏忏被孩子们的笑声和扔来的石子吓哭了,小身子在布兜里不停发抖。
吴浩传眼含热泪,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不停地轻声安慰着女儿∶
“宝贝不哭,忏忏不哭,大哥哥大姐姐们是在跟你闹着玩呢,不是故意吓你的,别怕宝贝,有爸爸在呢,爸爸会保护你的!”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孩子,到了晚上,吴浩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他把忏忏从布兜里放下来,刚想给孩子弄点水喝,忏忏却仰起那沾着些许灰尘的可爱小脸,眼眶红红的,委屈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角问道∶
“爸爸,为什么那些大哥哥大姐姐要喊我们叫花子呀?他们是不是不喜欢忏忏?”
吴浩传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神,心疼得不行,他蹲下身把忏忏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滴在女儿的头发上。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忏忏,都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爸爸腿脚不好,不能种地挣钱,只能带着你四处讨饭,靠别人给点吃的过日子,所以他们才喊爸爸是叫花子。你是被爸爸连累了,才成了他们口中的小叫花子……”
忏忏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小脑袋轻轻点了点,然后又抬起头,好奇地问道:
“爸爸,那我们以后能不做叫花子吗?我想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有好看的衣裳穿,有好吃的糖果吃。”吴浩传听着女儿的话,心里更酸了,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会的,等爸爸以后腿脚好点了,就去挣钱,给忏忏买好看的衣裳,买好多好多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