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小，瘦得像根野草，跑得飞快，说话却干脆得像刀。一路情报全靠他撑着。可他刚才从东线潜回来的时候，一路都没发现小虎的踪影。那孩子应该早就回到前置的藏身点了才对。
“该出现的时间，他没出现。”
“是绕路？还是……”
他不敢再往后想。
小虎若是被抓，绝对不是普通的后果。他随身携带过那张手绘的地图，还穿过敌营后院。如果真落入敌人手里，后果无法想象。
“他是个孩子……”秦苍低声喃喃，喉咙里堵得发紧，“不该让他来。”
但当初接他进来，是他点的头。他记得小虎站在院墙边，眼睛亮亮的，说自己能听懂鬼子话，能爬屋檐，不怕死。他还记得自己心里一动，想着也许能用得上，便没拦。
“是我。”秦苍咬紧牙，“是我把他带上来的。”
他闭了闭眼，将那份情绪强行压下。
不能现在去找小虎。整个营地正处在转移的节骨眼上，三条撤退路线还没彻底确认，山腰埋伏敌人尚未清除，若他现在抽身回去，极可能打乱整套布置，连累整支队伍陷入险境。
但那种撕裂感，仍旧在心头横冲直撞。
“小虎……你可别出事。”
他低下头，攀住一根裸露的树根，开始沿着断崖斜坡缓慢下滑。他得查探出谷底通向山腹的那条缝隙还通不通，哪怕再滑一尺再塌一寸，都得亲眼确认。
脚下一滑，他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掌心划过一片碎石，火辣辣地疼。他没发出声音，强忍着抽痛，脚尖稳稳一扣，将整个人卡在石缝里。
他喘了几口气，手腕青筋绷起，肌肉紧绷如弓弦。他低头一看，那滑落的一米石壁下，是一处仿佛刚刚塌陷过的地段，几块巨石嵌在缝隙里，把原本的通道堵了一半。
“该死……”他在心里骂了一声。
那是最关键的一段转折地形，一旦这条口子彻底堵死，整个西南撤退路径就成了死胡同。无论是从敌人还是地势来说，他们都再无回转余地。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低头观察那堆石块的构造。乱石交叠，但并非完全无法搬动。若能从侧边撬开缝隙，或许可以打出一道能通过的通道。
“得先标记下来，等回去带上工具再动手。”他默记下角度和落点，手指在岩壁上一划，划下一道斜线，再顺手插下一截红布条，极其隐蔽，只供熟人辨认。
他准备返回崖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灰白。那是黎明前的光，不明亮，却足以揭露地形的轮廓。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就在此时，他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丝动静。
那声音极轻，但他立刻警觉。
是喘息，急促，不均匀，像是有人躲在草丛中艰难地匍匐前进。
秦苍身形一紧，贴身滚入一块凹陷的岩沟中，从侧面慢慢抽出手枪，子弹早已上膛，手指扣在扳机上，整个人像一根紧绷的弦。
脚步声越来越近。
草枝压弯的声音、沙土被搅动的动静，还有那不规律的呼吸，全都在黑暗中像一根根冷针刺入耳膜。
他屏息，等着那人进入射程。
就在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乱草，身子一歪，直直倒在了他十步之外。
“小虎！”秦苍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即猛地蹿了出去。
那孩子满脸是血，衣服撕破一半，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衣袖。他趴在地上，嘴角抽动，似乎在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小虎！你怎么……”
“我……我……没事。”小虎脸上血迹斑斑，眼神却仍旧透着清明，“他们……他们在后山……埋了人，我跑出来了……差点没躲过……”
秦苍一手搂住他，另一只手立刻开始检查他全身有无致命伤口。他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但小虎却只是咬牙，一声不吭。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秦苍低声问。
小虎微微喘息，语气里透着几分强撑：“我躲在地窖里，一开始他们没发现我……后来有个说鬼子话的，嘴里一直念什么命令的，我听懂了……他们说等天亮前把咱们困住，不给活口……我一听不对劲，就趁他们换岗的时候跑了。”
“你伤哪儿了？”
“胳膊，被刺刀撩了一下。我不敢吭声……怕他们听见我在哪。”
秦苍咬牙，手指一紧，语气低沉：“混账！你这样跑……要是被人再拦住，怎么办？”
小虎咧了咧嘴，笑了一下：“反正我也跑得快。”
秦苍看着那笑，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了一把。
“再跑快，也是孩子。”
“我让他扛下了太多。”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小虎背起来，动作极快，生怕再耽搁一秒。孩子的体重轻得惊人，仿佛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片杀戮的山野里。他一路往崖顶疾奔，步子却走得极稳。
风又大了，晨光从云缝中泻下，把乱石与血迹都拉出斑驳的影子。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侥幸。
他必须撑到底。为了这孩子，为了那一支仍在山腰等待信号的游击队，也为了这片被血和泥浸透过无数次的山地，不再多添一具尸体。
“你在这儿等我。”秦苍低声说，眼神沉静如湖底的黑水，却掩不住其中汹涌的杀意。
“你要去哪？”小虎睁大眼睛，声音嘶哑，却急切得像是要冲起来，“你不能一个人去，那些人不对劲……他们知道我们的布防，你不能——”
“所以我必须去。”秦苍声音低沉，透着压抑的冷意，“我得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不是每一次都能靠你逃回来。再来一次，你未必撑得住。”
他将枪别回腰间，扯下自己的水壶递给小虎：“节省点喝。有人来你别出声，实在不行就往洞里再钻三步，有条死路，我看过，短时间不会有人发现。”
小虎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接过水壶，眼中满是不甘与担忧。他知道秦苍不会回头，一旦下了决定，谁拦都没用。可他心里明白，此行比前几次都更危险——那群人不是偶然碰上情报点，也不是靠运气撞见他们的藏身之所，他们是有目标地来找，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