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婆媳好心劝诫的几句话,倒是说的冷心清高的李纨认真的思忖了起来。
晚上贾兰回来时,除了堂厅里总是留给他的那盏油灯,西卧房的门缝里也隐隐的透出了光亮。
李纨这是还没睡下。
贾兰担心她又偷摸在做绣活了。
敲了敲门,“娘,可睡下了?”
心里乱糟糟的李纨正呆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儿子回来了,她都没动弹。
镜中的女子早已年华不再,眼角眉间的皱纹,藏都藏不住了,嘴角耷拉着,让本就不苟言笑的人,看起来更加不讨喜了。
似乎这些年来,她都忙忙碌碌的没停下来,静下心来这么的打量自己。
老了,老得不成样子了。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和难过。
贾兰见她没吱声,想起她从前瞒着自己日夜赶工的事,便又敲了敲,“娘,您这是又接下了什么大的绣活了吗?您的眼睛不要啦?白天绣绣也就罢了,怎的又熬上夜了呢?回头眼睛花了,看您怎么办?”
“正要睡呢,没干活儿,你也累了一天了,灶上温着水呢,快去洗洗吧。”李纨拭了拭眼角,起身推开了绣凳。
听到这动静,贾兰这才放心的去洗漱了。
出门去倒了洗脚水,转身进门的时候,却见李纨坐在了堂厅里。
“娘,不早了,快歇着去吧。”
“兰儿,你跟我说说,今儿你们是怎么遇上的?他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呀?”
贾兰便放下脚盆,关上了大门,坐到了她身边。
“娘,是这么回事儿。”
听贾兰说完,她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你二叔跟你爹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是要比别人来得亲些的,他能那么说,一点儿也不奇怪。我从前还想着,似他这般的性子,还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呢,却不想,早已物是人非,大有不同了。诶,你可曾问问他,你表姑母都当了摄政监国了,那你们三代不能科考的惩罚还在吗?”
贾兰摇了摇头,“不曾,今儿那么多人在呢,我想找个机会,私底下问问二叔。”
“也好,你想的周到。要是你能科考出仕就好了,酒楼里的账房,听着还行,但始终是仰人鼻息,听命于人的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如今,也只是个糊口的营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啊。”
“娘,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呢,您想这些,可就想早了。如果能,那么,儿子听您的,好歹花上几年时间搏上一搏,可要是,能有账房这个活计谋生,也还过得去,咱呐,不再是那朱红大门里的大奶奶跟孙少爷了,走到哪儿,便活到哪儿,不丢人的。您早些睡吧,我再看会儿书。”
李纨又叹了口气,“哎,你也别看的太晚了。”
“知道。”
她回了卧房,躺到床上,烙了大半宿的饼。
到了次日早上,她却睡瓷实了。
贾兰起身做了早饭,吃妥了,便去了隔壁街的集市上去了。
那边有卖肉卖菜的,还有各种生活中要用到的物件儿,各色的食物。
贾兰买了块巴掌大小的五花肉,又买了点菜蔬。
刚要进院子,便瞧见李家婶子背着个大麻袋,气喘吁吁的从另一条巷子拐了进来。
他忙跑了过去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将麻袋接到了自己的肩头上。
“你这孩子,别看都是衣物,可不轻呢,婶子都扛习惯了。”李家婶子弯腰帮他将地上的菜肉提了起来。
他回到家时,李纨还没醒,便关上门,跟李家婶子说了一声,拉上驴车去酒坊那边帮着送货去了,是挣不了多少,但多少能挣些的。
金彩办事很是利落,很快便找到了一处符合贾珍要求的小院子。
“需要修缮吗?”贾珍问道。
“之前有族人住着的,没怎么糟贱,再派人稍微的拾掇拾掇,就能住了。”
“人家能让了?”
“有您族长的一声吩咐,谁敢不从啊?而且,那家也不是没地方住,就是想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去一说,倒是没二话。”
“那还得劳烦你了,好生的归置一番,花销都由我自己出,免得将来族人拿这事儿说嘴。”
“您思虑的周全,您放心,也就一两日便能弄妥当了。”
转眼便是下葬的正日了。
除了贾氏族人外,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都先派人送来了丧仪。
李纨跟贾兰上一天便回来帮忙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要他们亲力亲为的,但这态度,瞧着让人舒心。
薛蝌来的时候,他们薛氏的族长也一道来了,对于这个小老头的算计,薛蝌装傻充愣的装着不知,除了因着跟邢家的姻亲关系使然外,他对贾家两府不也是抱着抱金大腿的想法吗?只要表现的不太出格了,对他而言,总是利大于弊的。
这一天,风和日丽。
走在外面时,暖风拂面,空气中似乎都泛着绿芽嫩草的清香。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
这热闹的程度,可不比当初贾母的丧事差多少。
贾母埋在了贾代善的旁边,右侧的不远处,贾政贾珠的坟紧挨着,贾敬贾蓉祖孙俩则在另一边,靠着贾珍的母亲。
阎燕儿也跟着贾宝玉披麻戴孝的,龄官跟芳官虽与他们父子缘悭一面,但既然名份已经定了,身为孝女,她俩按照习俗,哭的那叫一个死去活来的。
私下阎燕儿问她们到底是怎么哭出来的?
两个姑娘笑道:“就是想起了从前被师父压着练功的时候了,可疼了,想着想着,便委屈上了呗。”
一旁的贾宝玉噗嗤的笑出了声,“也是难为你们了,毕竟都没见过呢。”
“哥哥这话说的,我们是晚辈,怎的都得表表孝心的,没的让别人说嘴。”
晚上,贾家老宅大摆宴席。
前院里没摆得下,连大门外面都摆上了好几桌,幸好这天没那么冷了,等喝了酒,吃了热菜,晚间的那丝丝凉意也就都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