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霖是掐着点到的。
贾珍贾宝玉带着贾兰迎了出去。
三人见了礼,又听贾珍唤着这位父母官做霖哥儿,贾兰的内心更是复杂难言了。
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自认为自己比起贾珍这个草包来,那可是出色太多了的。
于是,他没等他俩介绍他,便对郑霖见了一礼,“小民贾兰,见过知府大人。”
郑霖看向他,“这孩子是?”
“他是贾珠的遗腹子,跟随其母李氏早些时候便回了金陵,现在他正在那周家的珍宝楼里当账房先生呢。”
当初荣国府的闹腾,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他记起这个贾兰是谁了,黛玉可没少吐槽二房的人。
“哦?这么厉害,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不走心的夸了一句。
贾兰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虽然经历了一些磨难,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兼之李纨也只是个内宅妇人,她也一直是个眼界不深不远的人,在她的教导下,贾兰若还是高门贵公子,那可就真的不够瞧了。
贾珍的眼神闪了闪,笑而不语,而贾宝玉可分辩不出这些话里头的机锋,他也真的是觉得如今的贾兰已经很好了。
宴席散时,已经快戌时中了。
贾宝玉说,太晚了,留他们娘俩在这边住一宿。
贾兰正愁找不到机会对他相问呢,李纨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高兴的应下了。
将他娘送去客院,他却一蹦一跳的找到了贾宝玉住的院子。
“兰儿,有事吗?明儿再说吧。”正净面的贾宝玉打着哈欠说道。
贾兰不安的双手搓了搓,“二叔,我,我,我今晚可能与您同眠吗?”
“哦,行啊,咱爷俩难得的亲近亲近。”贾宝玉咧着牙挺开心的。
见茗烟端着脚盆要去倒水,贾兰忙问道:“还热着吗?不太凉的话,我就着洗洗吧。”
“啊?”茗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贾宝玉。
“只要兰儿不嫌弃,随他吧。”
“怎会嫌弃呢?我从小就想着能跟爹一起泡泡脚呢,我好想知道,等我长大后的脚得有多大呀?可惜,唉,今儿我就着二叔洗过的,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这小子很会拿捏人心。
他的这些小心思若是是对贾家的其他人做的,或许就没这个效果了,但这是贾宝玉啊,他的性子最是软和了,这一番话,让他对贾兰除了愧疚外,还有止不住的心疼。
叔侄俩躺到床上,不禁聊起了分别之后,各自的一些事情。
有感慨,有惋惜,有遗憾,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无奈。
“我娘那个人就那样,我也劝过,她听是听了,但从未改过一点点。当年您痴傻后,她确实做的不地道,您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贾宝玉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人事不知,并不知道家中接二连三的变故,你娘是自私自利了些,但她是个好母亲啊,她对你那是真的很好。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错也好,对也罢,时光都无法重来一遍,你玉姑母说过一句话,叫做,放眼未来,活在当下,以后好好的过日子就行了。”
“放眼未来,活在当下?以玉姑母的年纪,怎会有如此深的感悟?”
“我可比她大一岁呢,可她却是统摄朝政的监国大人,而我,虽然现在也有了努力的目标,但与之一比,又岂止是云泥之别啊?一个人的见识,能力,跟年纪没有有太大关系,她,就是我们所仰望的存在。”
黑暗中,贾兰的眼珠子转了转。
“陛下年幼,玉姑母能独当一面,真真是厉害的不得了的。她,那个,二叔啊,先皇对咱家的那些惩罚,撤消了没有啊?”
“你指哪方面的?”贾宝玉也不是纯傻纯蠢的,听这话茬儿,一下子便猜到了他赖在这儿的原因。
“就是,三代男丁不可科考的事啊,二叔就没想过将来出仕为官吗?”
贾宝玉笑道:“我小时候念的是什么书啊?还又傻了那么多年,那些之乎者也的,我都忘的差不多了。再说了,那先皇的旨意,是那么好说撤了就撤了?说改了就改了?陛下也要讲孝道的。”
“玉姑母说的不能算吗?”贾兰表示不解。
“兰儿,你我皆未入过朝堂,那里面有太多的牵扯,太多的顾虑了。或许在我们看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若搁在政务上,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帮不上你玉姑母的忙,可不能给她裹乱的。”
贾兰拗起了身子,“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吗?怎的就为难了?”
“兰儿,你的性子也忒急躁了些了。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天下太平着呢?”
“难道不是吗?南疆之乱已平,西北,北境也都因为大爷爷之故,至少有十年的安稳,这还不够太平的吗?”
贾宝玉叹息了一声,“你可知,这两年来,林家与贾家经历了多少风波?趟过了多少生死?你玉姑母不但要护住小陛下,还要稳住朝堂。刺杀,逼宫造反,虎视眈眈,她哪一刻疏忽大意了,不只她会身死,小陛下,林贾两家,还有那些与之走的近的姻亲挚友,都将难逃一死啊。你不曾身在其中,你都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些什么,你都不明白,所有的人都在拼了命的努力着,助她,亦是自助。别人只看到了滔天的权势,却不知我们背负了什么。”
贾兰愣住了,倒到了床上。
“啊哟,你这孩子,咱床是不怕塌的,但你这脑袋不得摔懵了呀?”贾宝玉摸索着点起了灯,扭头就摸了摸贾兰的额头。
半晌后,贾兰说道:“二叔,我没事的,褥子这么软和呢。我,我是不是有些井底之蛙了?啥也不懂。其实,我跟我娘挺像的,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看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二叔,您也很讨厌我的吧?”
“世上千万人,便有千万种活法,我讨厌你作甚?你只是想过的更好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但是,还是得把眼界放宽些,因为你未知的未知,总会超出你的想象的。对了,你珍大伯让金彩为你们娘俩在族中找了间院子,已经遣人过去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咱们让人领着去瞧瞧,趁我们还在这儿,帮你们搬过来。”
贾兰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二叔,您莫诓我了,我会白高兴一场的。”
“诓你玩?我有什么好处啊?”
“可,可我们,毕竟分宗断亲了呀,住到那边,合适吗?”
“房子是族里头的,但修缮的钱是你珍大伯出的,你不姓贾吗?以后谁敢乱嚼舌根子,你就给我骂回去打回去,真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来老宅找金彩父子俩,别傻愣愣的一个人硬扛。”
“嗯。”
贾兰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