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温瑾潼的高热退了,但温北君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站在药房的阴影处,手中捏着那片从字帖夹层里掉出的七叶莲花瓣。老太医令说,这花瓣上沾着\"雪里红\"的余毒,若非及时发现,温瑾潼的咳血症状会逐渐加重,最终……
\"王爷。\"卫子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跛足踏在青砖上的声响格外沉闷,\"查清楚了,那盒胭脂确实是北狄使者带来的,但经手的人是元珏。\"
温北君没有回头,只是将花瓣碾碎在掌心。七叶莲的汁液渗入他指腹的薄茧,带着微微的苦涩。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忽然密集起来。
\"元珏现在在哪?\"他的声音比檐下的冰棱还冷。
\"逃了。\"卫子歇低声道,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但我们在他的住处搜到了这个。\"
火漆已被拆开,里面只有寥寥数字——
\"惊蛰之日,取虞王女。\"
温北君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转身时,案上的烛火猛地摇晃,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在药柜上,像柄出鞘的利剑。
“你们早就知道他有问题,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他!”
年近四旬的虞王声嘶力竭的怒吼着,好像在控诉着众人的疏忽。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虞王府就传出消息——小郡主因高热不退,需静养月余,谢绝一切访客。
温瑾潼的闺阁里,鎏金熏笼吐着安神香。温北君坐在床沿,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她睫毛上还沾着方才喝药时委屈的泪珠,在烛光下像细碎的钻石。
\"爹爹……\"她突然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指,\"你要出门吗?\"
温北君一怔。碧水生前也总这样,在他出征前夜突然惊醒。他轻轻抚过女儿额前细软的绒毛:\"嗯,爹爹去办点事。\"
\"带上我的平安符。\"温瑾潼挣扎着从枕下摸出个歪歪扭扭的刺绣香囊,红线歪斜地绣着\"爹爹平安\"。
他接过香囊时,闻到里面七叶莲干燥后的清香。
门外,刘棠的红纱束腕在廊下灯笼里若隐若现。温北君最后看了眼女儿腕间平安绳上那颗碧水留下的玉珠,转身没入夜色。
惊蛰当夜,雷声碾过皇城。
元珏带着死士潜入虞王府时,雨水正顺着他的玄铁护腕往下淌。他踩过西厢房窗下的海棠,花瓣混着泥水溅在靴面上。
\"床榻是温的!\"死士掀开锦被低呼。
元珏脸色骤变,腰间玉佩突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不是风声,是剑鞘碰撞的声响。
温北君从梁上飘然而下,琵琶泪在闪电中划出湛青弧光。元珏仓皇拔剑,剑锋相撞时爆出刺目火花,照亮了温北君眼底的杀意。
\"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温北君的声音混着雷声砸下来。
元珏的剑被挑飞时,他看见窗外闪过一道红影——刘棠的双刀正割开最后一个死士的喉咙。
\"温北君!\"元珏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博古架,\"你女儿中的毒只有我知道……\"
琵琶泪刺入他咽喉时,温北君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元珏瞪大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又一记闪电。
五更天,温北君推开寝殿的门。
温瑾潼正踮脚去够案几上的蜜饯罐子,听见声响吓得摔进锦被堆里。晨光透过窗纱,照见她中衣上歪歪扭扭的针脚——昨夜她偷偷把爹爹的里衣拆了重缝。
\"爹爹!\"她扑过来时发间的银铃清脆作响,\"你身上有雨的味道。\"
温北君单膝跪地接住她,玄甲上的雨水洇湿了地毯。他摸到女儿腕间平安绳上的玉珠,想起元珏咽气前那句\"铜雀未死\",却只是将脸埋进女儿带着奶香的发丝里。
\"我给你带了礼物。\"他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西市李记的松子糖。
温瑾潼欢呼着去抢,却摸到他袖口暗沉的血迹。她突然安静下来,把糖塞回他手里:\"爹爹先吃。\"
谷雨这日,虞王府的枇杷开得正好。
温瑾潼蹲在药圃里,看郭孝儒将七叶莲的种子埋进土里。她腕间的平安绳换了新的,那颗玉珠被温北君编进了自己的发绳。
\"先生。\"卫子歇拄着拐杖走来,手中军报的狼头火漆格外醒目,\"北境大捷。\"
温北君没接军报,目光落在远处——刘棠正举着温瑾潼在摘杏子,小郡主的笑声惊飞了一树麻雀。
\"先生不过目?\"
\"不必。\"他转身时,腰间香囊里七叶莲的清香随风散开,\"今日陪她放纸鸢。\"
暮色渐浓时,温瑾潼趴在爹爹肩头睡着了。她手里还攥着半截风筝线,纸鸢上的\"岁岁平安\"四个字,是温北君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的。
檐下的青铜风铃轻轻摇晃,将月光摇碎在父女俩交叠的影子上。
卫子歇在父女身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打扰这对父女。
“卫大人,真的不用告诉王爷吗?”
卫子歇摇了摇头,这次不是他自作主张,是真的没有必要去麻烦温北君了。
他们早就不是曾经那群需要温北君护在身后的少年了,他们是如今大魏的年轻一代,不再需要那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人挡下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