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岚被倒下来的架子和杂物撞倒在地,手掌被碎玻璃划破了也感觉不到疼。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被灰尘呛得直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身体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挡住那可怕的景象和噪音。
新娘那张流着锈泪、充满哀求的脸,军官脖子上那个汩汩冒血的大洞,像最可怕的噩梦,在她眼前不停地闪!
“走开……别过来……别看我!啊——!”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又哑又破,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无助。
什么教授,什么权威,在这一刻全都没了。
她只是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缩在冰冷地上发抖的可怜虫。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想逃跑的本能,可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吓疯了的心跳声,在满地狼藉的工作室里回响。
就在她精神快要彻底崩溃的极限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尖锐刺耳的噪音,毫无预兆地减弱了。
镜中剧烈闪烁、扭曲变形的新娘和军官影像,也似乎稳定了那么一瞬间。
尤其是左边镜中的新娘,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看”着蜷缩在地的苏晓岚。
但苏晓岚在那无尽的悲苦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更加清晰的意念——不再是混乱的噪音和恐怖的画面,而是一种深沉的、跨越了生死的哀伤与恳求。
一个念头,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如同冰冷的水滴,直接滴落在苏晓岚混乱的意识深处:
“找……到……我们……葬……一起……”
紧接着,新娘模糊的影像抬起一只几乎透明的手,指向了……镜框上某处极其不起眼的雕花缝隙?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带着凉意的气息,如同风中的萤火,轻柔地拂过苏晓岚的眉心。
“嗡……”
苏晓岚只觉得眉心一凉,像是被滴了一滴冰水。
与此同时,她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新娘的脸庞似乎极其短暂地对她露出了一个……近乎解脱的、带着无尽感激的悲凉微笑。
然后,镜中的影像连同那暗红的锈迹光芒,如同断电的屏幕,骤然彻底熄灭、消失!
工作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夜光,勉强勾勒出满地狼藉的轮廓。
那令人疯狂的噪音、渗血的裂痕、恐怖的影像……全都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极度逼真的噩梦。
苏晓岚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心脏还在狂跳,但那种灭顶的恐惧感,随着影像和噪音的消失,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她松开抱着头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眉心。
在那动荡不安、一片混乱的时刻,林晚秋的家庭也未能幸免,遭受了巨大的灾难。
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让他们的家被无情的导弹炸毁,曾经林家温馨的居所瞬间化为废墟。
这场变故不仅使林晚秋失去了安身之所,更让他们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境一落千丈。
而就在这个时候,饥荒又如同恶魔一般降临,给这个已经饱受苦难的百姓雪上加霜。
在一个破败不堪、四处漏雨的草棚里,林晚秋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极度虚弱,生命之火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喘息都像是与死神的最后一搏。
她瘦得脱了形,却异常清醒。
她挣扎着坐起来,再次拿出那面镜子。
镜面映出她苍白如鬼的脸,和身后破败的草棚。
没有惟安…什么都没有…巨大的绝望和未能完成婚礼的怨怼瞬间击垮了她!
林晚秋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不——!惟安!我们的婚礼!!”
她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婚镜狠狠摔向地面!
“哐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镜面从中央被无情地撕裂!
如同他们被战火彻底撕碎的人生和未竟的婚约!
她倒在冰冷的草席上,眼睛死死瞪着屋顶的破洞,仿佛要看穿这无情的苍穹。
她的手,至死都紧紧攥着那块刻着“沈惟安”名字的怀表,沾满了泪水和泥土。
最后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生不能同衾…死…愿同穴…惟安…等我…一起……”
她的气息断绝了。
无人知晓的荒村角落,她的尸骨被草草掩埋。
那面裂开的婚镜,也被拾荒者捡走,开始了它漫长而诡异的流浪。
……
画面切到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上海郊外战场。
沈惟安倚在残破的战壕边,颈侧靠近下颌处,一个狰狞的弹孔正汩汩冒着鲜血,染红了半身军装。
他英俊的脸上沾满血污和泥土,眼神开始涣散。
他颤抖的手,并不是去捂伤口,而是死死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紧贴着口袋里的银质玉兰花。
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念着:“晚…秋…晚秋…”
随即,头一歪,气绝身亡。他的遗体被匆匆拖走,与其他阵亡袍泽一起,掩埋在一处标记着简陋编号“丙-柒”的临时战壕墓地中。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他心口口袋里那片被鲜血浸透、压得变形的银花瓣。
……
所有混乱、悲痛的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
苏晓岚感觉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纯白之中。眼前,清晰浮现的只有两样东西:
那片边缘氧化发黑、薄如蝉翼的银质玉兰花瓣。
那块刻着“沈惟安 甲寅年冬月廿七”的黄铜怀表。
同时,两个清晰的地名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意识:
“浙西 松江 柳树沟” 林晚秋埋骨的荒村附近标志性地名。
“魔都 西郊 丙-柒”沈惟安所在的临时墓地编号。
一个饱含无尽哀伤却又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叹息般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生同裘死同穴…葬在…一起…”
苏晓岚猛地从工作室的沙发上惊醒!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狂跳不止。
窗外天光微亮。
她大口喘着气,梦中的每一个细节——江南的甜蜜、雨夜的诀别、晚秋临终的绝望摔镜、惟安牺牲时紧捂心口、那清晰的地名和物品——都历历在目,真实得让她窒息。
这绝不是普通的梦!这是林晚秋跨越时空的泣血倾诉!
从现代人的角度来说,已经死去多年了,苏晓岚觉得自己有天如果死了骨灰扬在海里也无所谓。
苏晓岚翻身坐起,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面依旧裂开的婚镜上。
此刻,苏晓岚感觉眉心那股微凉的灵视感似乎清晰了一分。
苏晓岚走到镜子前,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狰狞的裂痕,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但也燃起了一股坚定的决心。
不接恐怕也是没办法的,这多年来,连带着国破家亡的怨恨以及合葬的执念,她怨气已经越来越重了,这样下去,岂不是迟早要出事?
这件事,再难只怕也要办成的。
“我明白了,林晚秋,沈惟安。”
苏晓岚对着镜子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你们的未央之约,你们的合葬之愿…我苏晓岚,接下了!”
……
苏晓岚坐在工作室狼藉的地板上,昨晚撞倒的架子还未收拾,虽然已经接下了这个请求,但是仍然心绪难平。
梦中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心头。
那片银花瓣和怀表的影像,以及“柳树沟”、“丙-柒”两个地名,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