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回过神,素手轻摆,“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没事就好。”她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光影,“你将真凶移交圣前虽能洗脱嫌疑,但齐王惯会金蝉脱壳,怕是又推出替死鬼了吧?”
墨云稷指节叩在青瓷盏上发出轻响,“嗯”了一声,“确实,齐王的亲卫已经承认,自己曾与李大人过龃龉,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报仇。红衣卫调查李大人时,发现多年前,这名亲卫还只是一名守城侍卫,家徒四壁,李大人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两家还闹出了一条人命。”
“齐王还真是懂得知人善用!”温宁眸中火光跳跃,攥紧茶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又教他逃过一劫。”
茶汤微漾,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个将人命当做棋子的毒蛇,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拔除。
齐王这个人阴暗得很,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物件,为了成全他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被抛弃。
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害!
墨云稷执盏的手在半空微滞,唇角勾起冷峭弧度,“倒也未必,陛下虽治他御下不严之罪,小惩大诫,但对于齐王而言,一点污痕落在完美无瑕的玉璧上,都比剜肉更痛。我们只等待他按耐不住之时。”
温宁也不想再提此人,倒了胃口,忽而话锋一转:“今日我在禄北侯府上,见着个蹊跷女子。”她头微抬,用力回想女子的容貌,指尖在案几上勾画,“她穿的衣衫布料和颜色都不同于侯府里的丫鬟,云鬓低垂看不清容貌,但是我敢保证绝不是侯爷的女人。”
“禄北侯暗中追查蔚老将军旧案两年有余,近来与齐王过从甚密,是在齐王处找到了突破口,还是另有图谋……据我所知,那女子应该是个伶人,是负责齐王和禄北侯之间传递消息的人。”
伶人大都是来自歌舞坊的男子,因为身份特殊,又方便易容成女子,出了事可通过恢复男儿身来掩人耳目。
可……
温宁想起蔚澜放入王府搜查刺客时,那时墨云稷极不情愿,举止上也是别别扭扭,以蔚澜放的能力当真没有认出男扮女装“假丫鬟”,还是他故意在放水?
墨云稷怀疑蔚澜放与齐王之间或许存在不明交易,蔚澜放掌管铸造司,那是军械制造司。这倒是让温宁想起了陈志远贪墨案……也与齐王有关!
钱财!军械!
温宁倏然抬首,盏中残酒泛起涟漪。前世的记忆如惊雷炸响,她犹记得确实有位亲王起兵清君侧。
难道那场兵变,幕后推手竟是……齐王?
温宁欲言又止,望着墨云稷,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同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接下来,我是不是又要找不到你了?”温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缠枝纹。
墨云稷喉结微动,望进她蒙着薄雾的杏眸,那里面摇曳的何止是烛火,分明是亟待破茧的“情谊”。
“不会。”他轻柔的承诺着,“以后不管何时何地何事,我离开前都会先告知于你。”
“好!一言为定。”温宁笑着伸出一根小手指。
墨云稷捉住她悬在半空的小指,三指并拢覆上她手背,“此后晨昏定省,鱼雁不绝。”
温宁怔忡间,他的声音打破了这抹暧昧的空气,“我收到消息,宗主年节入京。”
“姑母要来?太好了,我也好想她老人家。”温宁倏地起身,石榴裙扫落桌上的酒盏。
墨云稷抬手去接,却见她踉跄扶住桌沿,酡红着脸又去够还剩半壶的酒酿。
“当心……”墨云稷的话音消弭在相碰的杯盏间。
月光爬上琉璃瓦,在她鬓边步摇上凝成霜色。愈发衬得她肤色凝白若玉,粉颊生香,娇俏可人。
温宁直直的看着他笑着,眼底升起的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晓得的情愫,在这一刻彻底地融化了墨云稷那颗冰冷了十几年的心。
忽然,她双眸一闭,一头栽在桌子上。
墨云稷望着蜷成团子的身影,喉间溢出轻笑:“果真是燕家血脉,酒量都这般浅。”横抱的动作轻若捧雪,鲛绡帐落下时,他屈指去拂开她腮边青丝。
不禁心中暗忖:“若是父母还在,若是燕池还在,或许,此时她已经成为我的妻了……”
可这世间,何来的如果?
烛芯爆开的火星子溅在锦被金线纹上,恍惚映出那年光景……
燕池国破,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婚约就在那一夜,也随着那场屠戮化为乌有。
指尖悬在咫尺之距终是收回。
“大人。”屋外雪地里出现一声轻响,黑衣卫单膝跪在暗处,低声道:“尾巴已除。”
墨云稷眼底残存的温柔淬火成冰,“丢去禄北侯府,给他点颜色瞧瞧。”
次日,晨光漫过茜纱窗时,流青正巧撞见温宁揉着太阳穴坐起。“姑娘可算醒了。”她绞了浸过热水的帕子,“昨夜墨大人守着您直到三更梆响。”
温宁耳尖微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身上的锦被:“他可曾……罢了。”话尾消弭在铜盆蒸腾的热气里。
“墨大人说,这次伤寒疫症来得蹊跷,让我们小心些。”流青将鎏金手炉塞进她掌心,忽而凑近压低嗓音:“奴婢瞧着,墨大人走时衣摆沾着清霜,怕是在庭院立了半宿……”
流青将用暖炉熏热的衣衫拿来,服侍她穿上。
这时,窗外传来踏雪的脚步声。
“战宁姑娘可在?”
温宁收拾妥当,示意流青开门。
来人是陈直,“侯爷昨夜已经同顾太医确认过图纸,有一处不解何意,特请姑娘移步医馆商讨,特命属下来接姑娘。”
温宁整理好腰间环佩,琉璃铜镜映出她微蹙的眉峰,以往她出行,也不需要安排人来随行,今儿个又是何故?
此时温宁还不知晓,墨云稷昨夜侯府门前悬挂两具尸体已经让蔚澜放攥碎茶盏。他误以为是温宁的仇家找上门,故意挑衅。这才命陈直亲自来接她。
他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何等滔天权势,也敢血染他侯府大门。
“劳烦陈首领前面带路。”温宁接过流青递来大氅,已经步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