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家喝饮料的喝饮料，喝酒的喝酒，咱们都举杯相贺，共敬此刻！”
“干杯！”
“干了这杯！”
在齐暮的强力要求下，她还是加入到帮忙准备晚宴的行列中来，并在夜色将临时备好。
在此期间，思知邪也已赶到，他财大气粗，甚至还备上了多份礼物。
众人合力将骨牌收拢放到一旁，在石桌上摆满佳肴，挂上灯笼，点燃炭火，便在无声风雪下聚饮起来。
没有人想到，兆天年最后一日的聚会会成为他们日后念念不忘的共同记忆点。那时候，时移世迁，有人远去中洲，有人苟且偷生，有人早早死去，有人南潜深海，再不能像现在这样相聚度岁。
但现在，没有一人会在乎这一点。
他们畅所欲言，极尽欢乐，一尽的苦涩与现实的折磨都短暂地抛之脑后，只享受当下，活在当下。
李之罔难得的喝醉了，只记得齐暮微红的脸颊一直闪动在他的视野中，大家都在笑着，还有那一起燃放的烟火。
满城的眩光照亮每个人的脸，都喜气洋洋，让人看不清未来的走势，不知道这种快乐即将以极快的速度崩塌损毁。
李之罔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永眠神教，天微亮，原来并没有睡多久。
徐保保仍在大睡，打着噗鼾，搅得人心情不畅。
他也有些不舒服，便先去洗了个澡，才感觉神智回转。随后他又去找了罗与惜，让她帮忙做顿早食，这才彻底从昨日的虚幻中苏醒过来，专注起正事。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去完成姬月寒的交待，刚巧虞美人也有事要见他，他换套衣服，便赶忙去拜见。
相比起之前，虞美人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端坐在茧床上，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似乎这段时间的俗务并没有使她有丝毫的疲惫。
“在下日前养伤在外，未有及时汇报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无妨。”虞美人轻轻摆手道，“看你身子，受的伤不算轻，未能及时汇报实属正常，不用担心我会责怪于你。”
李之罔赶忙拜谢，不动声色迈动脚步，离虞美人近些，随后才道，“敢问大人唤在下有何事吩咐？”
虞美人点点头，道，“是这样的。风神祭典在即，我想着让你与徐保保随我左右，共同观礼祭典，你那日可有什么安排？”
作为神教的一份子，虞美人直接下达命令便可，却还特意询问，表明了对他二人的尊重。李之罔赶忙拱手道，“为大人守卫乃是秘卫的职责所在，大人但有所需，我等必将跟从。”
不知为何，听到此言虞美人的眸子变得有些黯淡，但仍是笑道，“你们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多少是要询问一下才可的。”
“大人在观礼结束后就要回南部了？”
李之罔想着怎么才能离虞美人更近些，思考对策的同时，随口问道。
“应该是的。”虞美人点点头，“止风城无法传道，而且下面的人也需要我安抚，观礼结束是该回去。那之罔，你与徐保保也要离开神教了？”
“有大人庇护我俩，我俩才能偷生得活，这份恩情，在下与肥貂始终铭记在心，不敢遗忘。”
李之罔虽未明说，但也算肯定了虞美人的说法。
虞美人摇摇头，叹道，“该我谢谢你才对，得女神大人指引，我遇见了你，进而觅到了未来一角，你才是我的恩人。”
李之罔很想问她所看见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但知道自己绝不能去问，只好转而道，“此皆大人之功，在下其实只是起了一个引子的作用而已。”
“或许是这样的，但没有你，我这次止风之行无异于白来一趟。”虞美人笑着，抬起抱着白茧的两只手臂，“来，你走近一些。”
李之罔不由呼吸加速，暗地里将骨针藏在指缝里，缓步上前。
“这是虚实之茧，乃是女神大人的恩赐，能赐予他人一次虚实交替的无上体验。伸过手来，便算我对你身为秘卫的奖赏。”
李之罔不敢去看她，慌慌张张地将两手按在虚实之茧上，顿时感觉一股如电流般的刺状脉冲进到他体内，似乎有某样东西在他体内生根发芽。
虞美人始终笑着，看不出丝毫的不适，世上应当只有高坐天中的永眠女神知道她正在为未来而叹息。
李之罔不敢多触碰，很快便收回手来，虽然不知道虚实之茧具体的效用，但还是赶忙道谢。
“说了，不用谢我。”虞美人再笑道，“好了，你下去吧。祭典那日需要做什么，会有人来教你二人的。”
“在下这就告退。”
李之罔不敢多待，辞别虞美人，立刻回到自己房间里。
他拿出骨针来，上面已经有了数字，五七三。方才他去触碰虚实之茧时，其实轻轻地碰了一下虞美人的手指尖，虞美人肯定能感知到，但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是兆天年，虞美人的出生年月便是兆天年，而底壳族被灭族的年份是在兆天年，这几乎确定了虞美人便是当时灭族后残存下来的几名奴隶之一。
虽然已经答应一旦得知骨龄的具体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姬月寒，但李之罔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犹豫中。
骨龄证明了虞美人是货真价实的永眠使徒，姬月寒一旦确认，一定会杀了她。只是，虞美人几乎没有做过什么恶事，真的要被杀死吗？
就在他沉思之际，徐保保也已醒过来，看他坐在桌旁沉默得像具石人，不由道，“昨日才喝了酒，今日怎么又苦丧个脸？”
李之罔抬起头来，不答，反而问道，“你觉得，虞美人是个怎样的人？”
“啊？你忽然一说，我还真没甚想法。”徐保保打个哈欠，边穿衣边道，“总而言之，她不一定是个好人，但一定不是坏人。”
“那你觉得，她应该死去吗？”
“不该吧？”徐保保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追问道，“你去见她了？是不是，她做了什么，让你生厌？”
“没有，我觉得你说得有理，虞美人不应该死去。”
李之罔大笑一声，当即拿出纸鸢，给姬月寒写信，并没有透露虞美人的骨龄，反而是想见他一面。
谁料姬月寒很快就回信过来，意思马上就来接他，看来，二人都有想见对方的意思。
如今妖族暗潜在外，李之罔根本不敢单独出门，昨日回来都是东方云梦派人专程护送，现在也得静等姬月寒上门。
谁料姬月寒虽说要谈事，却不在神教谈，非要去他的居所，没办法，只得多走一趟。
“原来，姬兄找我是这个事。”
姬月寒拿着儡肢道，“你昏迷一个月，这玩意儿也差不多送到，便给你安上呗。”
“也行，儡师呢？”
“我就是啊。”姬月寒笑笑，“怎么，不信？”
李之罔被吓了一跳，疑惑道，“倒不是不信，只是从来没听姬兄说过有这方面的技艺。”
“你先把上裳脱了，躺下。”姬月寒将儡肢放下，边做着术前准备边解释道，“晦朔殿下资助了儡师偃师一事你亲历其中，应该再清楚不过，到了后来，晦朔殿下也成了儡肢大师。而我俩家都住在西仙洲，时常交流，一来而去，我便在北河殿下的通融下，找晦朔殿下学了儡肢之法，虽说不算大成，但接条右臂还是简简单单的。”
李之罔没想到还能这样，笑道，“姬兄还真是爱学。”
“别恭维了，好好躺好。”姬月寒命令一声，转而问道，“你找我又是为什么？”
“...虞美人一事，我想说...”
姬月寒抬手打断道，“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她肯定是底壳族的幸存者之一，同时也是永眠的使徒。我此前几乎都确认了，让你去测试骨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真的非死不可吗？”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虞美人绝非坏人，让她活下来，对世界有益无害，我希望姬兄三思。”
“我早给你说过，她是不是好人，与我要杀她没有半分关系，只与她的身份有关。”姬月寒没停下手中活计，继续道，“她是神只的代言人，若不杀了她，终有一天永眠会复生在四方洲，那时候她再死不了，而却会有无数的人死去。这样的局面，你也能接受？”
李之罔沉默下来，思虑一阵仍不想放弃，劝说道，“虞美人是个好人，说不得与其他使徒不一样，不应该一竿子全打死。况且，就算永眠降世，也不一定会有危险的。”
“...当时我真不该建议你俩去永眠神教避风头的。”姬月寒叹口气道，“所有的神只都是为了信仰，为了灵气而来，只要祂想有所作为，就会不可避免地吸纳信徒，这不但与现行的疫病信仰有所冲突，更与潜伏下来的诸多神只相冲突，这时候不提前拔除，那等着的一定是数不清的灾祸。现在你应该明白了，虞美人从成为使徒的那一天起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提早死去，要么等着永眠彻底附身在她身上，成为永远杀不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