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未歇,天地间一片迷蒙。
就在这时,雨幕深处,几道身影缓缓浮现,朝着梁进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们步履沉重,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
领头的是悲空和尚。
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在雨中泛着冷光,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慈悲与算计交织神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敬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跟在他身后的,是除魔大会残存的成员。
比起进入瑶水城时的意气风发,此刻他们显得狼狈不堪,人数明显折损,不少人身上带伤,衣衫褴褛,气息萎靡。
他们能活下来,已是侥幸。
然而,比身体创伤更深的,是心灵的震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个静静伫立在废墟中央的身影——梁进。
他们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感激,有庆幸,但更多的,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估这位大贤良师。
他能轻易击败悲一,能驾驭狂风,手段莫测。
可直到今日,亲眼目睹了那场在乌云雷电间进行的、宛如神魔交锋的战斗,亲眼看到不可一世的戊墟魔君如同陨石般坠落,最终被轰得尸骨无存……
他们才骇然发觉,自己之前的认知是何其可笑与肤浅!
他们对梁进的力量,根本一无所知!
那是一种超越了凡人想象界限的力量,是足以主宰众生命运、令山河变色的绝对伟力!
在这种力量面前,他们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名门之后,渺小得如同蝼蚁。
此刻,在梁进那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注视下,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转身逃走的冲动。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仿佛在审视着无关紧要的存在。
尤其是那些曾经在悲空怂恿下,或明或暗对梁进出言不逊的人,更是脸色煞白,双腿发软,生怕这位杀神秋后算账。
以梁进展现出的实力和那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行事风格,若要取他们性命,恐怕比碾死一只虫子还要简单。
最终,在无形的压力下,他们硬着头皮,走到了距离梁进数丈之外的地方,纷纷停下脚步,然后极其恭敬地,甚至带着一丝谄媚与恐惧,深深行礼,声音在雨水中显得有些失真和颤抖:
“拜……拜见大贤良师!”
“恭贺大贤良师……雷霆手段,击杀魔王,拯……拯救南州万民于水火!”
梁进的视线缓缓扫过他们,如同清风拂过水面,不起波澜,却让每个人都感觉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脊背发凉。
他心中了然,这些人与世代居住于此的山民不同,他们来自大乾,是江湖中人,注定会离开这片大山,将这里的所见所闻带回中原,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
杀人灭口,将今日之事彻底隐藏?
这个念头在梁进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否定。
现场见证者太多,瑶水国的臣民、溃散的魔军、各地的马帮……消息根本无法彻底封锁。
更重要的是,时至今日,隐藏实力已非必要。
而朝廷的大军正在敏州附近集结,迟早会对赵惜灵组建的小朝廷动手。
下一场大战即将到来,隐藏实力已经没有多少必要。
他需要威名,需要让敌人未战先怯的声望!
“此间事已了,你们自行返回中原吧。”
梁进开口,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本座另有要事,就不与诸位同路了。”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不少,甚至有人悄悄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的水珠。
他们彼此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庆幸。
“谨遵大贤良师法旨!”
“我等告退!”
他们再次齐齐躬身一拜,动作比来时迅捷了许多,随即转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融入雨幕,朝着城外方向快步离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改变主意。
唯有悲空和尚在转身之际,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想回头说些什么,嘴唇嗫嚅了一下。
但最终,他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那光秃的脑袋在雨中更低了一些,随即加快脚步,跟上了逃离的队伍,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
就在这时,远处那片原本传来激烈能量碰撞的区域,彻底沉寂了下来。
雨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梁进心中微动,感知中那股属于瑶水女王的、带着水润气息的生命波动已然消失。
“看来,是巫灵赢了。”
果然。
不过片刻,一道娇小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雨幕中穿出,几个起落便来到了近前,正是巫灵。
她的气息有些急促,周身缭绕的气息尚未完全平复,显示着刚才那场战斗的激烈。
但她的情绪,却明显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还提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身着华贵但已破损不堪的王袍,身形曼妙,正是瑶水女王!
只是此刻,这具曾经尊贵的躯体已是惨不忍睹。
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蛊虫覆盖其上,它们疯狂地啃噬着血肉,在尸体上制造出无数细小的孔洞,并从中钻进钻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响。
一些部位甚至已被啃噬得露出了森森白骨。
巫灵下手之狠毒酷烈,可见她对瑶水女王的仇怨之深,已到了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刷的地步。
“嘻嘻!”
巫灵发出一声带着快意与得意的轻笑,将那具正在被万虫啃噬的尸体随意扔在梁进面前的泥泞中,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她昂起戴着面具的小脸,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般的炫耀:
“大贤良师,果然信守承诺,是个妙人!”
她脚尖轻轻踢了踢瑶水女王的尸体,引得上面的蛊虫一阵骚动,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看到我手中这贱人这身好皮囊,被我这些小宝贝们糟蹋成这副模样,不知道大贤良师是否会觉得……可惜呢?”
“毕竟,她之前可是跪在你面前,楚楚可怜地想要臣服于你呢。”
瑶水女王的尸体被如此对待,立刻引发了周围瑶水国臣民的剧烈反应。
普通的百姓们见状,纷纷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哭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悲戚凄凉。
而那些幸存的贵族和大臣们,则连滚爬爬地围拢过来,在泥水中跪成一圈,朝着梁进和巫灵的方向拼命磕头,口中高喊着愿意臣服,祈求宽恕,声音充满了恐惧与卑微。
一旁的凤舞看着那具迅速被蛊虫侵蚀、变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
她与瑶水女王虽然没有什么情分,但也算相识,如今见到一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女王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叹息。
梁进却对周围的哭声与哀求置若罔闻,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瑶水女王的尸体上多停留一秒。
他只是看向巫灵,语气平和地说道:
“恭喜巫灵国师,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他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
“如今,戊墟魔君伏诛,瑶水女王授首,我对国师的承诺已然完成。”
“我将返回中原,不知巫灵国师……可愿与我同行?”
此言一出,巫灵嘴角那丝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后退两步,面具后那双灵动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死死盯住梁进,声音也冷了下来:
“同行?我若是不愿去,大贤良师莫非……是要强迫我去吗?”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戒备与试探,周身的气息也隐隐变得不稳定起来。
梁进微微摇头,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
“巫灵国师何出此言?”
“你我并肩作战,乃是至交好友,我又怎会做出强迫好友之事?”
他刻意加重了“至交好友”四个字。
巫灵闻言,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再度向后飘退两步,与梁进拉开了更远的距离,沉声道: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要事需处理,就不奉陪了!”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你要回中原,便自己回去。”
“若我哪天想找你了,自然会去寻你。”
她似乎不愿再多言,抬起小手,冲着梁进随意地挥了挥,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
“多的就不说了,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她身上那件玄色羽衣无风自动,整个人已如一只轻巧的雨燕般倒射而出,迅速融入密集的雨幕之中,几个起落便已远去,消失在废墟与街巷的尽头,速度快得惊人。
梁进站在原地,望着巫灵消失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就走了?
而且走得如此决绝,态度转变得如此突兀和冷淡。
这确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自己助她报得大仇,她即便不感恩戴德、跪地臣服,至少也该保持友善,甚至愿意提供一些帮助才对。
尽管心中掠过一丝被“辜负”的不悦,但梁进并未出手阻拦。
他既已言明不会强迫,便不会自食其言。
巫灵此人,神秘莫测,手段诡异,与其强行结怨,不如暂且放她离去,结个善缘,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当是一次长远投资。
只是……巫灵的突然离去,确实打乱了梁进的另一个计划。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微微偏转,落在了身侧一直安静站立的凤舞身上。
根据巫灵所说,若是梁进夺取凤舞的玄凤精血,将会十分危险。
而凤舞却又说,玄凤精血很是温和,能够同另外一种神兽精血和平共处,不会产生冲突。
可梁进体内,早已经有了两种精血。
虽然梁进猜测,自己体内两种精血没有冲突的原因,是因为其中一种精血是系统进行的完美融合。
这样的话,即便再多凤舞的一种精血,也能无事。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
若是真的到了要进行的那一步,梁进心中依然没有底。
所以梁进最初的计划,便是自己在夺取凤舞体内玄凤精血的时候,巫灵能够在一旁护法。
以巫灵的学识和实力,若是真的这个过程之中出了什么预料之外的问题,她也一定能够帮得上忙。
但如今巫灵就这样突然翻脸走了,这就让梁进的计划被打破。
刚才梁进并未开口帮忙,就是生怕巫灵误会,以为自己想要强留她而找的借口。
他只能将夺取凤舞精血的事情暂停,等下一次重新和巫灵相遇之时,再请她帮忙。
但梁进自然不可能一切随缘。
等他返回敏州皇宫,解决完挤压的问题之后,必然还会再返回南州寻找巫灵。
眼下,也只能暂时将凤舞带在身边,等待着下一次再取她的精血。
心念电转间,梁进已有了决断。
他转向凤舞,声音放缓,带着一种看似体贴的温和,开口说道:
“凤舞姑娘,我看你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初夜之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夺取精血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不如这样,你随我一同离开南州,前往中原。”
“中原地域辽阔,风物与南州大不相同,正好可借此机会散散心,平复心境,也适应一下新的环境。”
他看着凤舞的眼睛,语气诚恳:
“等你何时觉得准备好了,身心皆处于最佳状态,我们再完成约定不迟。你看如何?”
凤舞闻言,娇躯微微一颤,抬起头,美眸中流露出明显的错愕与犹豫。
“我……”
她确实没有准备好。
此刻让她立刻履行那“献出一切”的约定,她内心深处确实充满了恐惧与抗拒。
她没想到,梁进竟然如此“体贴”,主动提出延缓,这让她在错愕之余,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真实的感激,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至于离开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山……
这个提议让凤舞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对外面未知世界的本能畏惧。
但与此同时,一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对于广阔天地的憧憬与好奇,也悄然在心底滋生。
她的家园梧郦已化为焦土,族人死绝,血海深仇也已得报。
在这片伤心之地,她确实已了无牵挂。
梁进开了口,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拒绝,也不该拒绝。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她也该做好履行自己承诺的准备。
想到这里,凤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平静,对着梁进正色道:
“大贤良师放心,凤舞既已立下誓言,便绝不会反悔。”
“我将一直跟随在您左右,听从您的安排,直到……完成最终的约定!”
她似乎怕梁进误会,又急忙补充道,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其实……其实我也一直想去大山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只是从前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正好可以随您一起去见识一番。”
梁进满意地点点头,凤舞的顺从让他省了不少麻烦。
“如此甚好。”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说完,梁进心念一动,体内《步风足影》的功法运转。
“呼——!”
一阵猛烈的狂风立刻以他为中心凭空产生,卷起地上的积水与碎叶,发出呼啸之声。
他大手一挥,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内力如同无形的绸带,轻轻裹挟住凤舞的纤腰。
随后,在周围无数道目光惊愕的注视下,梁进带着凤舞,随着那阵呼啸的狂风拔地而起,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之中。
两人的身影越过残破的城墙,越过下方如同绿色海洋般无边无际的原始丛林,朝着大山之外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化作了雨幕天际的两个小点。
而留在他们身后的瑶水城,依旧是一片狼藉与混乱。
无数的瑶水国民茫然地站在废墟和雨水中,望着神树倒塌的方向,望着女王毙命之处,眼中充满了无助与彷徨。
信仰的支柱崩塌了,王国的女王陨落了,他们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未来的路途一片迷雾。
那些残余的魔军,早在戊墟魔君败亡之时就已军心溃散。
此刻见巫灵也离去,那些原本被巫灵以秘法控制的魔兽纷纷失控,发出最后的疯狂嘶吼后,便相继抽搐倒地而亡。
魔军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残兵败将们便如同无头苍蝇般,丢盔弃甲,朝着魔都的方向亡命逃去。
谁又能想到,这场原本以为会决定南州最终归属的惊天大决战,竟会以这样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如此突兀地落下了帷幕。
…………
两日之后。
南州城,府衙。
梁进已带着凤舞安然返回。
他高踞于议事厅的主座之上,姿态放松,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陆倩男、温蘅容等太平道核心成员分列两侧,垂手肃立,气氛凝重。
自从梁进当日独自前去追击逃遁的悲一,太平道众人便依照他事先的吩咐,在这南州城中耐心等待,同时密切关注着各方动静。
如今,终于盼到了主心骨的回归。
只是此刻,几乎所有太平道高层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带着各种复杂情绪,悄悄打量着静立在梁进身侧的那位陌生少女。
凤舞确实姿容绝世,即便经历了连番磨难,衣衫染尘,却依旧难掩其天生丽质。
她的美丽,与陆倩男的英气、温蘅容的温婉截然不同,却各擅胜场,毫不逊色。
而且,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股灼热而凌厉的气息,清晰无误地表明,她的实力绝非花瓶,甚至不在陆、温二女之下。
而当众人看到凤舞对梁进那亦步亦趋、明显带着依赖与顺从的姿态时,众人心中更是泛起了无数的猜测与涟漪。
这位突然出现在大贤良师身边的绝色少女,究竟是何来历?与大贤良师是何关系?
陆倩男压下心中的疑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地汇报道:
“启禀大贤良师,敏州传来紧急军情。”
她抬起头,神色凝重:
“朝廷大军已在敏州边界完成集结,粮草辎重源源不断。”
“据探马来报,敌军先锋已开始试探性进攻,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发动全面总攻!”
梁进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
对朝廷和皇帝赵御而言,敏州小朝廷的存在,如同眼中钉、肉中刺,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僭越。
这一战,从赵惜灵在敏州竖起旗帜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不可避免。
若是之前,面对朝廷如此规模的倾力一击,梁进或许还会感到几分压力。
但如今,经历了与戊墟魔君的巅峰一战,亲手验证了灭因战甲加持下的恐怖实力,他的信心已然攀升至一个新的高度。
“传令下去!”
梁进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大厅中回荡:
“所有人即刻准备,即日启程,返回敏州!”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
“朝廷既然想来,那便让他们来好了。”
“正好,借此机会,让天下人看清楚——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太平道众人感受到梁进话语中那强大的自信与威势,不由得精神一振,连日来的担忧仿佛被一扫而空,齐声应道:
“我等遵命!”
很快,一行人便不再耽搁,收拾行装,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大船。
船队顺着波涛汹涌的轩河,扬帆起航,朝着敏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
南州。
这片被无尽群山与原始密林覆盖的蛮荒之地。
“峒”,在南州古语中,本意便是山洞。
在遥远的太古时代,人类的先祖们便将这些天然的洞穴作为遮风避雨、抵御猛兽的居所,繁衍生息。
即便到了文明已有一定发展的今日,南州百族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族群沿袭着古老的传统,世代居住于大大小小的山洞之中。
因此,许多族群便以“峒”作为自己族群名称的后缀。
而在南州的最南端,那片被视为文明禁区、蛮荒横行之地,生存条件更为恶劣。
据说,那支曾让南州百族闻风丧胆、夜不敢寐的鸮军,其源头便出自南州最南端的——鸮峒。
鸮峒之人,与凶猛的夜鸮共同栖息在阴暗潮湿的山洞之内,唯有这种人兽杂居、从幼崽时期便开始培养的深厚“感情”,才能使得鸮武士与巨鸮之间达到那种如臂使指、紧密无间的配合程度。
在南州最南端,像鸮峒这般保持着原始、野蛮生活方式的“峒民”,数量众多,如同恒河沙数。
而南州大山连绵,天然形成的洞穴更是数不胜数,如同大地皮肤的毛孔。
此时。
在南州极南之地,一片人迹罕至、毒瘴弥漫的原始丛林深处,一座隐藏在山坳中的洞穴,显得格外阴森死寂。
洞口处,爬满了某种诡异的绿色藤蔓,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藤蔓上的细微触须如同活物般微微摇曳。
而在这些藤蔓浓密的叶片之后,则潜伏着一只只色彩斑斓、体型硕大的剧毒蜘蛛,它们复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这些藤蔓,乃是南州特有的“杀人藤”,它们对活物的气息极其敏感,一旦有猎物靠近,便会如同巨蟒般骤然弹起,将其死死缠绕,限制其行动。
而与杀人藤形成奇妙共生关系的毒蜘蛛,则会趁机一拥而上,用它那足以在半刻钟内毒毙五品武者的猛烈毒液,将猎物置于死地。
猎物死后,血肉成为蜘蛛的美食,而残骸最终则化为杀人藤生长的养料。
这两种凶物联手,使得这座洞穴的入口成为了一片死亡禁区。
按理说,有如此凶物守护,洞穴内部应当不可能有任何活物存在。
然而,世事无绝对。
在这座洞穴的最深处,光线难以企及之地,竟赫然有着一口明显是人工挖掘而成的石井!
石井并不深,约莫只有半丈,井口狭窄,其中浸满了浓稠的、散发着浓郁腥气的猩红色液体。
那赫然是……鲜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井口的血水之中,竟然如同培养菌菇般,滋生出了一条条不断微微搏动、色泽暗红、形似筋肉的组织!
这些诡异筋肉的末端,共同连接、拱卫着一样东西——一颗漂浮在血水表面的人头!
那颗人头仿佛也是由这井中的血水滋养而生,不少地方的皮肤尚未完全生成,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能看到下方粉色肉芽的恐怖状态。
人头上的双目紧闭,面容扭曲,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若是梁进在此,必定会大吃一惊,甚至感到一阵寒意!
因为这颗漂浮在血水之上、由诡异筋肉滋养的人头,其五官容貌,竟然与那被他亲手轰得尸骨无存的戊墟魔君,长得一模一样!
这颗人头与下方连接的筋肉,就在这死寂洞穴的血井中,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缓慢而顽强地滋生、搏动着,仿佛……
正在试图重新滋生出完整的骨骼、内脏、四肢,最终再度孕育出一个完整的“人”来!
然而,就在这一天。
这片死亡禁地般的洞穴,迎来了不速之客。
洞口处,那些凶戾的杀人藤和毒蜘蛛,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让它们灵魂战栗的气息,竟纷纷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缩,让出了一条通道,甚至连一丝攻击的意图都不敢生出。
洞穴内黑暗中布置的一些隐秘蛊虫,也如同遇到了天敌,瑟瑟发抖地蜷缩在石缝深处,不敢动弹。
甚至一些巧妙而恶毒的机关陷阱,也被来人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一破解,未能起到任何作用。
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冰冷彻骨寒意的女声,突兀地打破了洞穴深处千年死寂般的沉默:
“大贤良师,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伴随着话语声,一道娇小的、笼罩在黑色羽衣中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口诡异的血井旁。
来人低头俯视着井中那颗漂浮的、与戊墟魔君一般无二的人头。
井中那颗人头,仿佛被这声音和气息惊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重瞳,与戊墟魔君生前一般无二,只是此刻其中充满了惊骇、怨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是……是你?!”
人头发出嘶哑扭曲的声音,在这密闭的洞穴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来人,赫然是本应早已离去的——巫灵!
她在血井边缓缓蹲下身,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充满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这颗在血水中沉浮的、能言能视的诡异人头。
她那面具下的红唇,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声音轻柔,却带着宣判死刑般的寒意:
“今天,我便是特意前来……”
“帮他弥补这个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