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的太子少傅张良,亲自来到洛阳。然后就拜访了那位人人避之不及的淮阴侯。
“留侯。”看到张良,韩信也没有什么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也没有门庭冷落贵客登门的兴奋,就只是在门口迎了一下,然后拱拱手,把张良让到屋子里。
“如今韩信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留侯来这里不怕流言蜚语吗?”韩信自嘲的说。
“不妨,我奉陛下命,专程来拜访淮阴侯。”
韩信的瞳孔都收缩了起来。
张良却已经看到韩信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说:“陛下说前几日和淮阴侯谈兵法,深有所得,说淮阴侯不愧是天下第一兵法大家,应该请淮阴侯重新修订兵法,颁行天下,让大汉的兵家以淮阴侯为宗。”
“以淮阴侯为宗”这话敲在了韩信的心口。
韩信很明白,令自己定制兵法,摆明了就是自己这一生再没有亲自上战场指挥军队的意思了。但是将自己的兵法作为全天下用兵的典范这件事,仍然对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这就是阳谋。你知道他要榨干你身上最后的价值,但是你仍然无法拒绝。
“陛下高明。”韩信面无表情的说。是陛下高明不是陛下英明,这用词很准确。张良自然捕捉到这个微妙的用词,却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
“张良也以为,练兵用兵之法,天下就没有比得上淮阴侯的,如果你我联手着《淮阴侯兵法》,必定传诸后世而不朽。”
韩信冷笑,这都什么破事儿,知道自己不爽,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一对君臣真是够无耻。
“如果淮阴侯不喜欢长篇大论,我来配合淮阴侯成书,或者我们一问一答,我来问,淮阴侯来答……”张良说清楚自己在这里的原因。随后就指挥身边的人,把大堆的竹木简搬到淮阴侯的府邸。
“都是宫廷所藏的兵书。一共是……182种,皇帝认为这么多兵书,必定有一些是滥竽充数,要淮阴侯和我一起删定,选定其中有价值的部分。我粗筛了一些,剩下的,我们一起来读……”
韩信倒也惊呆了,在长城大学所学的兵法,基本上是蒙恬一家之言,图书馆中虽然藏有大量兵书,但也没有一百多种这么多。不是说始皇帝焚书坑儒吗?这种和王朝安危密切相关的书,留了这么多,可见焚书这事儿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能有机会看到这么多古来的兵书,对韩信这样的兵法家来说,也是一项难得的奇遇,就叫人赶紧搬到书房去。
张良也第一次进入韩信的书房。这一瞬间,张良恍如回到了始皇帝三十七年的那个夜晚,自己在咸阳城,闯入了一个小官的宅邸,和他一起走进了他的书房。
一样是高桌、椅子、沿墙的书架、桌上的书籍纸张,还有金属的三角尺。
张良还记得,当时自己和那个少年官员隔桌而坐,那个少年的手距离三角尺只有一拳的距离,随时可以抓起那把尺子刺向自己,那一夜,是曾经买凶行刺过始皇帝的张良平生最危险的一夜。
书架上的书多是纸质书,尺寸样式都很整齐,抽出一本,却是《长城大学学报》。这个学报张良也曾经听说过,因为学报一个特刊,还引发了皇帝派军攻打张村。这事后来不了了之,相关人员都讳莫如深。张良知道这事里的干系,也便再未去打探。
“这是奇书啊!”张良随手翻开一册,读了起来,半晌赞叹。
“还好。”
“在下却看不太懂。”张良承认,自己虽然也算是博览群书,但是这个学报自己却有很多东西看不懂。
“完全读懂,需要很好的数学基础……”韩信说。
“淮阴侯你能全部看懂?”
“也做不到,很多专业我也是陌生的,有些论文也只能做到大略理解,却没办法应用。”韩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翻看张良带来的木简。木简还是太笨重,抄写这些木简的人笔体各异,读起来还是挺吃力的。这些兵法从传说中的蚩尤时代一直到始皇帝时期,跨度很大,所说的内容也极为庞杂,有一些看起来就不是曾经带兵作战的人胡写的,甚至有一些简直是小说家言,舞舞玄玄的,怕不是九指神盖那样纸上谈兵的书生瞎编出来的……看得韩信直摇头。
“淮阴侯你这里是成套的《长城大学学报》?”张良翻了翻,就发现了这些学报按照期号一期一期挨着,这下更是惊讶。张良知道有一些饱学之士能得到几期,但是如韩信这样,把创刊号以来所有期号都凑全的,可从来没听说过。
“只要多花点钱,还是能凑齐的。”韩信说的漫不经心。找对人、花够钱,这事儿不难,当然,是对韩信来说,能找对人,也能花够钱。
学报这东西是常看常新的,都是高质量的论文,有些当年并不了解,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回过头去看一篇旧论文的时候,就有了新的感悟。这是韩信这段时间打发时间的方法,什么声色犬马之类的,韩信也觉得没意思,在这洛阳城里,就算自己想声色犬马,也没人敢来陪自己,一个人玩这些东西,只会觉得更加寂寞。
兵书这东西,看多了也就发现,有用的兵书大同小异,因为用兵的原则就那么些。而无用的那些瞎编臆想的兵法,那可就千奇百怪。韩信翻了几部,就把有用的和无用的左右分开,直到府中的下人敲门说已经准备好了午膳。
“一起吃个饭吧,尝尝我府里的手艺?我这里秦齐楚韩魏赵的口味齐备,走的地方多了,吃的口味也就杂了。”
“这个……淮阴侯,兄弟修道,不食五谷了。”张良抱歉的笑了一笑。
“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韩信问。
“陛下决定迁都长安的时候,那阵子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差,得了一场重病,然后就开始学道养生,不食五谷和人间饭食……”
韩信深深的看了张良一眼,良久,点点头,说:“那你也不容易。”
所谓辟谷,不吃人间五谷,不过是张良给自己不在外吃饭、避开勋贵之间宴饮的借口,没有人可以不吃东西继续活下去,张良只不过是关起门来偷偷吃东西。
什么修道,说的那么清新脱俗?这就是怕被人下药毒死。
能毒死张良的人都有谁?敢给张良下毒的人都有谁?
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张良也对那个男人怀有这么深的戒心吗?韩信心中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