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请张诚来自己家吃晚饭。
这事儿不常见,扶苏家里一直冷清。扶苏几乎从不招待客人来宴饮。
扶苏的厅,还是那种满地竹席,席地而坐的陈设,当然,地板之下是地火龙,冬季也还很暖和。张诚坐在客位上,静静地看着扶苏的老婆布设食物,菜色还算丰盛。这个女人是很能干的女人,但是不太喜欢说话,也不太知道如何与张诚这些人打交道,所以菜式布置好,女子就带了孩子下去了,说的是“你们聊天,我去照顾孩子。”
张诚并不知道扶苏要谈什么,是关于做帝王的梦想那件事吗?
“芃芃她在草原上,这次杀了不少人。蒙恬都看不下去了。”
“嗯。”这事儿张诚有耳闻。不过草原上的部落,是异族,张诚对异族没有什么好感。自己几岁的时候就被异族掳走,差一点就成了奴隶,那次自己差不多消灭了整整一个小部落。
“你没有什么看法?”扶苏好奇。
“城主,你是了解我的,我几岁的时候就被草原上的异族掳走,差一点死在草原上,所以我对异族没什么好感,如果是我动手,也不一定会更好。”
“放倒车轮,你不觉得残忍?”
“立起车轮和放下车轮,只不过是执行不同的标准,具体哪个标准更好一点,可以讨论,谁赢了就用谁的标准。”张诚无所谓的说。
“秦军不是这样的。”
“她们只是在草原上建城,搞纺织的女工,不是什么秦军。”
“秦法也不是这样的。”
“那你去草原上开法庭,去审判?”
扶苏无语,本以为张诚会是个理性、温和的人,没想到是这样的应答。
“所以你支持赵芃?”扶苏问。
“无所谓支持不支持,赵芃自己在管理那座城,自己在草原上争夺生存权,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在草原上的人才有权决定一切,我们这些在张村享受美食美酒,没有风吹日晒的人,没有权力去评判。草原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谁强谁才能生存下来。”张诚喝了一口汤。肉汤的味道很不错。
“我是担心芃芃她这个样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张诚又喝了一口汤:“您娘子的手艺很好,应该叫杏儿过来和嫂夫人多聊聊,学上几手。”
“芃芃本来不用过这样的生活的,她是父皇最喜欢的小公主。”扶苏说。
张诚不太愿意谈赵芃的事情。再说了,你父皇已经不在了,你哪里知道赵芃经历过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张诚终于开口:“您不知道,当初二世皇帝杀死了所有的兄弟姐妹,只有芃芃逃了出来,跑到我的宅子中,碰到了我和蒙恬。我们谁都没办法想象芃芃当时是多么恐惧?那种恐惧,可能永远无法忘掉……”
“我知道这事儿。”
“但是你不能知道那会有多恐惧,你只不过是看到诏书就自杀了,没有看到父亲死亡、哥哥自杀、被杀,所有的姐姐都被肢解……”
这回轮到扶苏沉默了。
“芃芃也只是在努力生活罢了。”张诚说。
“这样下去,放纵自己心中的杀意,我担心有一天芃芃会疯掉的。”
“那倒不会,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生活罢了。”张诚说。虽然刻意和赵芃保持着距离,但是张诚对赵芃了解并不少。
“我有一个想法……”扶苏说。
张诚侧耳,表示我在听。
“你和赵芃有没有可能……”
“没有。”张诚截断了蒙恬的话。
“为什么?”
“大秦律,一个男子只能有一个妻子。皇帝当然例外,我不是皇帝。”
“如果赵芃做妾室……”扶苏狠狠心,终于做出这样的让步。
“不行。我已经属意赵杏儿,我与杏儿有白首之约。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我很心疼我这个妹妹。”扶苏脸色苍白。
“赵杏儿也很心疼赵芃,但是不能用我来做代价。”张诚喝了一小杯酒。新出的这个白酒很烈,辣舌头。“你不要乱想。”
“如果我做皇帝……”扶苏轻声说。
“始皇帝在世,也不会来尝试改变我一个小人物的婚姻。对吧?”张诚说,张诚自觉自己对始皇帝的性格很了解。始皇帝对秦律看得比自己儿女更重。
“也是。”扶苏自嘲的笑了笑。
“那么你有做皇帝的打算了?”张诚顺着这个问题问。
“想法当然有,但是没有机会和计划。”
“嗯。”张诚了然,皇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需要实力,也需要机缘。虽然陈胜那样的人几百个木棒也能搅动一片天地,但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刘邦麾下都是虎狼之师。天下早就不是那个几百个人就能搅动天地的时候了。
“我真心想和你结个亲……”扶苏说。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张诚想跳过赵芃这事儿,这个话题很尴尬。而且和赵芃之间的事情,张诚也不喜欢有别人插手。
“我是说,你看我的儿子和您的女儿,是否可以……”扶苏问。
扶苏的儿子,赢弘毅,今年也有三岁了,这孩子性格比较沉默,却很健康。
“孩子们都还小。每个人有自己的命运和选择。我当初是自己去登门求娶赵杏儿的,我的女儿,也要长大了,最起码也要等到六尺五寸的时候,看谁家臭小子上门来求亲再说,眼下就太早。”张诚笑笑。
“看不上我家?”扶苏皱了皱眉。
“没有,这些孩子在一起玩都没关系,但是婚姻这事儿就免谈,长大了再说。”张诚今天拒绝了扶苏两次。
“那么,弘毅拜在你门下,如何?”扶苏向前倾了身体,望向张诚。
“做我学生的方法你是知道的……”张诚道,在张村,成为张诚学生的标准路数是从子弟小学一路考上来,凭诚记进入物理学或者机械学系。
“不是学生那种,是弟子。”扶苏说。
“我没收过弟子。”
“可以考虑收一个。”扶苏的眼睛深沉如海。在这种逼视之下,张诚也退却了。
“磕头那种?”张诚问。
“拜师行礼,当然应该磕头。”
“那你叫他来磕头吧。”张诚放下筷子。
扶苏唤了一声,老婆就拉了孩子来见张诚。扶苏挥挥手,说:“秉直答应收你为弟子,跪下给秉直磕头。”
小孩儿懵懵懂懂,却是很听话,就跪在张诚面前,认认真真的磕头,磕满四个头,张诚笑笑说可以了。从衣袋里摸来摸去,摸出一块白玉佩来,嘿嘿一笑,说“这也是缘分啊!”把玉佩递给小孩,说:“拜师呢,你家里要给我送束修,先生也要给你见面礼,这个归你了,以后,在张村,我就是你的先生,你就是我的弟子。谁欺负你,你都可以来找先生给你做主,找师娘也可以!”
扶苏看到那块玉佩,却呆住了,那是昔年始皇帝赐给张诚的一块玉佩。今天这块玉佩居然又回到了自己孩子的手里。
“这个使不得……”扶苏说。
“我的东西,我说使得就使得……”张诚笑笑。
“还真是巧了啊……”扶苏感慨。这块玉佩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孩子手中,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咱们可说好,拜师做弟子这事儿,就只在张村有效,可别整什么太子少傅之类的破事儿。”张诚强调了一下。
“知道,就只是学秉直你的学问嘛。你不要那么敏感。说到太子少傅,现在的太子少傅和你还是本家——是张良。”
张诚笑了笑。
“但是若我不在,秉直你要护着这孩子好好长大。”扶苏这才点到这次拜师的真意。
张诚注视着扶苏,良久,笑了一下:“我的弟子,我自然护着!”
这话扶苏是信的,连自己这个没什么关系的皇子,都是张诚护着才活下来的,何况是一个孩子,还是正式拜师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