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种种事物束缚在这世上,dr.曦。”
凯尔希的声音像深秋的雾霭般低沉。
“我们的生活充满苦闷,我们的生命甚至缺乏意义。
然而,一旦我们向前走去,在我们回望时,我们脚下就是旅途。光明坦荡的路很容易走。黑暗崎岖的路坎坷难行。”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作战室的全息沙盘。
“就算这样,无论是科学家们还是罗德岛的精英干员们,无论是龙门的义士还是切尔诺伯格那些渴望新生的被动感染者......他们也在尝试着一瘸一拐地走下去。
创痛在追逐他们。梦魇在困扰他们。恨意在干涉他们。死亡终将追上他们。
但是他们已经摆脱了许多负累,他们摆脱了这片大地施加给他们的种种钳制和弱点。”
窗外的暴雨突然加剧,雨点砸在防弹玻璃上发出闷响。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脆弱的。
她忽然轻笑一声,带着某种释然。
“可但我要说,正是这些烦扰着我们的事物验证了我们的存在,让我们在夜晚足以安心入眠。
我们的苦难远未结束。来到这片大地上的苦难没有尽头。即使如此,我们尚能做出选择,正如同有人出身寒冷,却选择点起火焰。”
“……或许你所言不虚。”
博士垂眸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凯尔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战术终端的边缘,金属冷意渗入手心。
“博士。我说的这些,大多是出于责任,出于我许下的诺言......出于我对未来的一种期许。”
她忽然抬眼,目光穿透昏暗的舱室,直直撞进博士眼底。
“而你,是这份期许里不可或缺的部分。”
舱内通风系统发出细微嗡鸣,裹挟着凝滞的空气在两人间流转。
“过往种种……那些刻意流露的尖锐与敌意,希望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喉结微动,将未尽之语咽回胸腔。
“往后,我会试着……收敛一些。”
“恶言恶语还不准别人反感?”
博士双臂交叉,语气带着几分冷硬。金属制的作战服随着动作发出细微摩擦声,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清晰。
“说话都礼貌一些也许可以让我们减少冲突。”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投影,又落回眼前神色复杂的凯尔希身上。
凯尔希指尖叩击操作台,发出规律的脆响。
“我的态度源自我的记忆。你的记忆被消除了,我的记忆却没出什么差错。
这个家用生理修复仪本不该具备这种功能,无论是故障还是演技,现在的你,表面的你,都是清白的,只因为你失去了记忆。”
她忽然逼近,身后的阴影在地面拉得老长。
“——博士。不要因为我马上要说的这些感到不适。只此一次,我会让自己的情感自由流露。我只是想提醒你,哪怕阿米娅并不愿意。”
白炽灯在她瞳孔里碎成冷冽的光。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报复你。我会对你施加报复。”
“你说什么?”
博士后退半步,作战靴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凯尔希将手术刀在指尖灵巧翻转,冷光掠过她紧绷的下颌。
“当你的记忆苏醒的时候,你有机会去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
就算那样,就算你悔过了,或者是你真的永远地忘记了,你也没办法改变我的看法。”
刀刃映出她微颤的睫毛,像是即将出鞘的剑。
“我不会让深埋在我心中的恨意发芽,但我有保留它的权力。”
通风管道突然发出嗡鸣,卷起她鬓角的银发。她猛地握紧刀柄,金属与掌心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我有权愤怒,有权在每个噩梦里与过去对峙——可笑的是,如今连个发泄怒火的正主都找不到。”
刀尖骤然抵住桌面,划出刺目的火花。
“真是讽刺,不是吗?”
博士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困惑。
“我……之前究竟做过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凯尔希攥着手术刀的手上,那紧绷的指节仿佛随时会碾碎刀柄。
凯尔希别过脸去,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许久,她自嘲般轻笑一声,声音却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若真把你当成曾经那个人,我早该把手术刀插进你的心脏。可现在……”
她猛地转身,手术刀在空气中划出半道弧光,最终无力地垂落。
“我宁愿你永远消失在这片大地上,也不愿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却在出口的瞬间散成叹息。她盯着作战室斑驳的墙面,那里还残留着某次爆炸留下的焦痕。
“特蕾西娅啊……”
她呢喃着,像是在质问虚空。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把全部信任都押在你身上。”
“特蕾西娅是谁?”
博士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棺室内回荡,惊起一阵细微的尘埃。
凯尔希的手指死死抠住操作台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金属里。
“特蕾西娅是我的朋友,我曾经的伙伴。”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喉咙。
“三年前,特蕾西娅死去了。我永远地失去了她。”
她缓缓转身,目光像两柄淬了毒的利刃直刺博士眼底。
“想听真相吗?真正的、血淋淋的真相?”
沉默如潮水般漫过整个房间,唯有通风管道发出的呜咽声打破死寂。
“不管你怎么想,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叙旧,”
凯尔希走向尘封的石棺,指尖抚过那些刻满岁月痕迹的纹路,每一道凹陷都像一道旧伤疤。
“是为了让你直面自己犯下的罪孽。你我都没法逃离这个过去。”
她猛地掀开石棺上的布,露出里面残破的王冠。
“博士,dr.博士,一个曾经拥有你这副躯壳的人,手上沾满了特蕾西娅的血。
她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会成为终结她生命的刽子手。
而她,也曾经是你的朋友。”
博士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上操作台,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空间炸开。
“这不可能……这怎么会是真的?!”
她死死攥住胸前的衣襟,像是要从破碎的记忆残片中抓出一丝辩驳的证据。
凯尔希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石棺表面,指腹摩挲着特蕾西娅王冠留下的凹痕。
“石棺封存了你所有罪孽,却封不住已经凝固的鲜血。”
她的声音像是从冰层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刺骨寒意。
“你可以躲在失忆的壳里做无辜者,但真相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这对你我而言,都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作战室的应急灯突然明灭,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她用手术刀的刀锋再次抵住博士咽喉,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颤抖着偏开。
“——哪怕我绝对不能对你施加一点伤害,也请你记住......即使特蕾西娅与阿米娅都相信你,我也不。”
刀尖划破空气,在墙上留下一道狰狞的刻痕。
“记住,只要我还活着,就会盯着你偿还每一滴血债。”
博士的呼吸急促起来,喉结剧烈滚动。
“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向前半步,却在触及凯尔希森冷目光时僵在原地。
凯尔希猛地转身,金属作战靴在地面擦出刺耳声响。
“我拒绝回答。”
她攥紧腰间的医疗箱扣带,指节泛白。
“这问题不该我来回答。我害怕我会忍不住诅咒你。”
“那现在的我是谁?”
博士的声音在舱室内炸开,全息投影的数据流在他身后疯狂闪烁。
“你是dr.曦,是罗德岛的博士。”
凯尔希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
“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背负着血债的一具躯壳。”
她突然逼近,呼吸扫过博士惊愕的脸庞。
“你渴望答案?可就算我说了,你敢直面自己双手沾满的鲜血吗?”
博士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语却卡在喉咙里,许久才说出一句疑惑。
“你说的这些,我真的能信?”
凯尔希冷笑一声,后退半步。
“一旦我给出答案,你是否就会立刻接受?你从心底里反对我对你的‘污蔑’,所以带有我感情色彩的‘答案’和‘事实’,我不会再多说。”
她转身按下操作台上的红色按钮,舱门轰然开启。
“我不会要求你信任我。我也不会再过多描述真相。我的恨意会扭曲我的描述,充满怒火的言语会干扰你的思维。
因此,除了你探知全貌所需的钥匙之外,除了这些基本事实之外的东西,我一点也不会说。”
凯尔希背过身去,指尖重重叩击操作台,震得终端屏幕泛起波纹。
“你自己去看,自己去判断,自己去摸索。”
她忽然转身,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匕首。
“有人天真地相信,让你直面过去,就能找回所谓‘真正的自己’。”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博士抓住她的手腕,却被瞬间甩开。金属作战服摩擦出尖锐声响,混着通风管道的嗡鸣,在密闭舱室内盘旋不去。
“......保护你。”
凯尔希将手术刀收入鞘中,动作带着刻意的冷静。
“就像我承诺过的那样。我承诺过,我会保护阿米娅,也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至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博士。这是我的职责。”
她忽然逼近,呼吸扫过博士耳畔。
“但我不会停止恨你。我无力教育和批评迷迭香,因为我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报复你。”
博士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冰冷的舱壁。
“你……”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话语,不同的情感与不同的时代在博士记忆的空洞里架起了桥梁。
“我究竟是谁?”
博士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那个所谓的‘博士’,又是什么人?”
“你想起什么了?”
凯尔希的瞳孔骤然收缩,作战靴在金属地板上碾出刺耳声响。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
有东西滑进了博士纷乱的思绪。
......
警报声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
博士看到两个人在走道里拼命地奔跑。
......
她躺进了那台冰冷的仪器,突如其来的倦意干扰了自己原本清醒的意识。
......
这个场景对博士来说实在再熟悉不过,但是,无论她多想戳破那层蒙在她记忆之上的薄纱,一切思绪上的努力都徒劳无功。
......
直至那个声音响起。
………………………………
......dr.博士......
......没想到现在不想松手的会是我。
我必须这么做。我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和他活下去。
......啊,博士......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机会再见面了。
我不行。我不接受这种事。我可不会放弃。
dr.曦,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联系会超越时间与空间。
就算是海洋沸腾、大气消失,就算我们的卫星接连坠入重力的漩涡,就算我们的太阳凶恶地膨胀,无情地吃掉它的孩子直至万籁俱寂......
我们也一样能再见面。在那用黑暗与星点光芒装饰过的文明尽头,我们也一样会再见面。一定。
我会等到那一天。我肯定会等到那一天,还有他。等我们。你也要等我们。
......dr.曦。 不准忘记我们。
……………………………………
警报红光在舱室内疯狂明灭,博士突然剧烈颤抖着跪倒在地。凯尔希几乎是瞬间冲上前,作战靴在金属地板上擦出尖锐声响,她一把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博士?!”
冷汗顺着博士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破碎的呢喃混着粗重喘息溢出齿缝,像是从记忆深渊里打捞的残片。
“普瑞……赛斯……李……涵……”
那些名字如同带刺的藤蔓,在意识深处疯狂生长。
“dr.曦?”
听到这两个名字的凯尔希声音陡然收紧,双手下意识攥住对方肩膀。
“凯尔希……”
博士猛地抬头,泛红的眼眶里盛满惊惶与痛苦,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
“告诉我……普瑞赛斯是谁?李涵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名字会出现在我脑子里?”
凯尔希喉间溢出半声未及出口的惊呼,看着博士因痛苦扭曲的面容,攥在身侧的手几近将掌心掐出血痕。
通风管道的嗡鸣混着警报声愈发刺耳,就在这窒息般的氛围里,一道刺目红光突然从博士腰间炸开。
残影划破凝滞的空气,身着漆黑劲装的人影如鬼魅般浮现。那人抬手的动作快如闪电,寒光闪过,手刀精准劈在博士后颈。
失去支撑的身躯轰然倾倒,凯尔希本能地伸手接住,温热的重量压在怀中,与记忆深处某个相似的场景轰然重叠。
“你——”
她猛地抬头,锐利目光如箭般射向不速之客。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发麻的手腕。
“先别发火,凯尔希。”
影的声音带着戏谑,却在触及凯尔希眼底的冷意时陡然收敛。
“我只有一个问题。”
他上前半步,阴影笼罩住两人。
“一旦她想起全部真相,你打算怎么收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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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应该铭刻在我们的记忆里,永不遗忘,无论这死亡是谁带来的,又是被带给了谁。我们的错误永远不会变成正确......那些疤痕应该要一直提醒我们,警告我们有多脆弱。
——阿米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