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方才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太过肆无忌惮了。
他上次在上海公然打了姚远兴,这次更是直接在姚家庄园里,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动手打了姚家的人,这简直是完全不把姚家放在眼里,将姚家的脸面踩在了脚下。
可赵山河心里清楚,若不是姚老爷子故意放纵这些人围攻裴云舒和自己,试图用这种压力来试探或者达到某种目的,他又何必如此激烈地反击?
既然你姚老爷子想当睁眼瞎,那就别怪他赵山河不客气了。
更何况他今天站在这里,代表的是周云锦,若是在这里露了怯,丢的可不仅仅是他赵山河的脸。
就在赵山河那声带着嘲讽的“姚老爷子,差不多就行了吧?”话音刚落之际,姚家那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健硕、眼神凌厉的保镖已经闻讯冲了进来。
他们训练有素,瞬间就分散开来,隐隐将赵山河等人围在了中间,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谁敢在姚家闹事?”
“就是他,就是这个杂碎,还有裴云舒带来的这两个狗腿子。”
“保镖,给我上,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对,打死他,出了事我们负责。”
姚家众人看见自家保镖赶到,仿佛瞬间又有了主心骨,刚才被谢知言雷霆手段震慑住的气焰再次嚣张起来,指着赵山河和裴云舒,各种恶言恶语再次倾泻而出,大有直接让保镖将他们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眼看保镖们就要动手,冲突即将升级。
也正是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那把一直端坐在客厅最深处、仿佛与世隔绝的黄花梨太师椅上的姚老爷子,终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扫过乱成一团的子孙后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浓浓的失望和疲惫。
显然,刚才所发生的这一切,从众人围攻裴云舒,到赵山河出手反击,再到此刻的叫嚣混乱,都是他刻意放任、冷眼旁观的结果。
如果他刚才哪怕只是稍微表露出一点维护裴云舒的态度,这些姚家子弟也绝不敢如此放肆地围攻她。
可惜,他没有。
姚老爷子睁开眼睛后,没有看那些叫嚣的子弟,也没有看严阵以待的保镖,更没有看赵山河和裴云舒。
他只是望着虚空,用他那苍老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淡淡地说了句道:“闹够了没有?”
这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听在姚家众人的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又像是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全场。
刚才还如同菜市场般喧闹不堪的姚家客厅,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姚家子弟,无论辈分高低,无论刚才叫得有多凶,此刻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那几个冲进来的保镖,也立刻停下了脚步,垂手肃立,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这就是姚家老爷子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威望。
赵山河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他不再理会那些噤若寒蝉的姚家众人,直接带着裴云舒,迈步走向姚老爷子。
谢知言和喵喵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无声地分开了挡路的姚家子弟。
此刻,根本无人再敢阻拦他们半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赵山河和裴云舒走到了姚老爷子面前。
裴云舒看着眼前这位既是公公,又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的幕后推手的老人,心情复杂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委屈和酸楚,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微微躬身喊道:“爸。”
姚老爷子看向这位执掌姚家大部分商业版图、却也因此备受内外压力的大儿媳妇,眼神古井无波,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嗯”声,算是回应。
裴云舒今日这般艰难的处境,从某种程度上说,完全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他既需要她有能力稳住姚家的商业基本盘,又需要利用她来制衡姚远兴、姚远博兄弟的势力,更需要在某些时候,让她成为转移内部矛盾的焦点。
这其中深意,外人难以猜透,或许连裴云舒自己,也未必完全明白。
赵山河紧跟着上前一步,对着姚老爷子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说道:“晚辈赵山河,见过姚老爷子。”
姚老爷子上次在姚家老宅时已经见过赵山河,也知道周云锦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似乎有意培养。
特别是当赵山河在上海打了他的儿子姚远兴之后,周云锦更是亲自打电话来解释和安抚。
由此可见,这个年轻人在周云锦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只是让姚老爷子感到无比疑惑和警惕的是,至今为止竟然根本查不到太多与这个年轻人相关的、有价值的核心信息。
他的背景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着,神秘莫测。
姚老爷子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盯住赵山河,不怒自威地沉声质问道:“年轻人,你好大的胆子,在我们姚家,动手打我们姚家的人,你是当我不存在么?”
姚老爷子刻意没有提赵山河上次在上海打姚远兴的事情,因为他知道此刻旧事重提,只会让本就情绪激动的姚家众人更加炸锅,不利于控制局面。
赵山河面对姚老爷子的质问,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姚老爷子请息怒,我这次来是代表周姨过来,协助姚家解决姚远兴失踪这件事的。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姚远兴先生,确保他的安全,让姚家回归平静。可是,您也看到了……”
他伸手指了指周围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姚家子弟,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讥诮:“这些人却主次不分是非不明,非要在这里污蔑围攻裴姐,认定她就是幕后黑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才不得已,替老爷子您出手,小小地教训了一下这些不懂规矩、不知轻重的人,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老爷子您海涵。”
赵山河这番话,可谓是把“倒打一耙”和“借势”运用到了极致。
明明是他动手打了人,却说得好像是在替姚老爷子管教不肖子孙,维护姚家大局一般。
姚老爷子闻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那双老眼如同探照灯般射向赵山河,反问道:“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你怎么就确定不是她?”
当姚老爷子这句话清晰地传入裴云舒耳中时,她的脸色瞬间惊变,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姚老爷子,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无法言喻的伤心。
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也在怀疑我?
连他都不相信我?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让裴云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坚实的地面瞬间崩塌。
如果连老爷子都不站在她这边,那她在这个家里,就真的再无立足之地了。
与此同时,姚家众人在听到老爷子这句明显带着怀疑倾向的话后,支持姚远兴姚远博的那帮人心中狂喜,差点就要再次欢呼雀跃起来,看向裴云舒的眼神更加充满了鄙夷和得意,就差直接再次开口羞辱谩骂了。
而原本站在裴云舒这边,或者持中立态度的少数人,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异常复杂和耐人寻味。
不过,还没等那帮支持姚远兴的人发作,姚老爷子似乎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立刻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吓得再次闭上了嘴,只敢用眼神交流,或者极小声地嘀咕几句,表达着不满。
赵山河将姚老爷子的反应和裴云舒瞬间惨白的脸色尽收眼底,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老爷子,是不是裴姐做的,我想您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姚家子弟,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万一这只是姚远兴先生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呢?目的就是为了栽赃陷害裴姐,搅乱姚家。若真是如此,那到时候真相大白,裴姐岂不是被冤枉得太惨了?”
“放屁!”
“胡说八道!”
“远兴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赵山河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声咒骂,但碍于老爷子的威严,没人敢再大声喧哗。
姚老爷子这次没有立刻说话,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因为,以他对儿子姚远兴性格的了解,以及结合当前圈子里波谲云诡的形势,赵山河所说的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他也曾暗自思量过。
赵山河见姚老爷子沉默,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不再纠缠于具体是谁的问题,而是拔高声音,将话题再次拉回核心:“所以我认为,现在争论谁是凶手毫无意义,当务之急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找到姚远兴,我想姚家任何人,包括老爷子您在内,都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吧?只有找到了他,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姚老爷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道:“年轻人,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姚家已经加派了所有人手,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网在找了。”
赵山河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顺势说道:“那行,我这边也会动用所能调动的资源,协助姚家一起寻找。周姨那边也交代了,要尽全力帮忙,一切等找到了姚远兴再说。”
赵山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姚老爷子身上,清晰地说道:“如果最后查证,姚远兴的失踪确实是裴姐所为,那这就是你们姚家自己的家务事了,该如何处理,我们绝无二话,周姨这边也绝不掺和。”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因为他内心百分之百确定不是裴云舒做的。
同时,他也是在巧妙地给裴云舒撑腰,那潜台词就是:如果不是裴云舒做的,等找到姚远兴、真相大白之后,你们姚家若再敢像今天这样欺负她,周姨那边可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姚老爷子是人精中的人精,岂能听不出赵山河话里的机锋?
他深深地看了赵山河一眼,又瞥了眼脸色依旧苍白的裴云舒,没有再继续为难。
姚老爷子不再看赵山河,而是将目光转向那些依旧围着的姚家子弟,不怒自威地沉声喝道:“都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去找人了吗?还不快给去找?”
“是,老爷子!”
“我们这就去!”
姚家众人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多待,立刻如同潮水般退去,顷刻间就走得干干净净,连那些保镖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客厅。
偌大的客厅,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这时候,姚老爷子才再次看向裴云舒,语气平淡地吩咐道:“云舒,你带赵山河去休息吧,找人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其他事情,等找到远兴再说。”
让裴云舒带着赵山河去“休息”,这话在眼下这种敏感时刻,听起来多少有些歧义和暧昧。
但此刻,众人心思都挂在失踪的姚远兴和复杂的局势上,倒也无人去细细品味这话里的深意。
裴云舒默默点头,就准备带着赵山河离开。
然而,赵山河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向裴云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说道:“裴姐,你先去忙吧,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老爷子聊聊。”
裴云舒微微一愣,不知道赵山河还要跟老爷子说什么。
但她此刻心乱如麻也无心多想,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说完她便转身,向着主楼旁边的副楼方向走去,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赵山河又看了眼谢知言和喵喵,两人心领神会对着赵山河和姚老爷子微微颔首,也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客厅,守在了门外。
姚老爷子似乎早就预料到赵山河会留下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客厅里仅剩的两位老佣人也退下。
至此,宽敞而古雅的姚家客厅里,就只剩下姚老爷子和赵山河这一老一少两个人了。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和微妙。
赵山河没有再客气,直接走到姚老爷子对面的红木椅子上,坦然坐下。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历经风雨、老谋深算的姚家掌舵人,开门见山,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道:“老爷子,这里没有外人了,我知道您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姚远兴这件事绝不可能是裴姐做的。您刚才放任他们围攻裴姐,甚至故意表现出怀疑的态度,无非是为了转移矛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内部争斗上,生怕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从而让姚家陷入更大的动荡和恐慌,我说得对吗?”
赵山河如此直白而锐利的分析,让姚老爷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赵山河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既然赵山河已经把话挑明,姚老爷子也不再藏着掖着。
他缓缓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沉重道:“年轻人,你眼光很毒啊,看来你也怀疑这件事背后,是宋南望那帮人干的?”
这个圈子目前这情况,姚老爷子比很多人知道的更多,宋南望那帮人这次是势在必得,不然周云锦也不会去北京找那几个老爷子。
其次,还有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就是宋南望找过他。
赵山河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略显感慨道:“徐家突然背信弃义,苏家老大遭遇离奇车祸重伤,现在姚家又出了这档子事,四大家族已有三家接连出事,说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赵山河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继续说道:“只是老爷子,这次的事情可能性很多,每一种可能性都会导向不同的结果,也意味着姚家需要采取不同的应对策略。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老爷子您最终会选择怎么做?姚家,又将何去何从?”
姚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精光,他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可能性很多?那你不妨说说看,都有哪些可能?”
赵山河沉默不语,因为接下来的这些话,他要试探姚家最终的立场。
这件事就是切入口,当然姚老爷子未必会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