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道:“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向祁岳求证。”
祁岳刚才如此反常,无需再求证,想来两人早已相认,不过瞒着她罢了。
青城一言不发,从怀中取出治刀伤的药丸给沈曜服下,又到路旁的密林中采了些止血的草药,用手揉搓碾碎后敷在沈曜的伤口上。
这一幕与多年前夕雾峰后山的情景重合,沈曜微微一愣,道:“多谢公主。”
青城此时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道:“世人都以为沈将军死在神夔宫变中,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曜道:“当年我临危受命,护送紫金使离开皇城,我们兵分两路前往万景园,但出城不久就遭到拓跋堃一行人的追杀。我们一行二十多人,除了我,其他人都死了,我身负重伤,逃到夕雾峰,之后被公主所救,得以幸存。”
青城恍然大悟,道:“那之后呢,你既然活了下来,为何要隐姓埋名留在邬桓,而不返回大魏?”
沈曜眼眸暗下来,他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青城马上意识到沈曜不回大魏的原因很可能涉及皇室密辛,她话锋一转:“对了,那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呢?如今在何处?”
如果沈曜知道传位诏书的下落,那肃王矫诏一事马上就可以被揭穿,陛下就不会再猜忌珩王。
沈曜眉头紧锁,道:“当时我们将玉玺和诏书分开保管,分成两队出城,其中一队紫金使在松山下遭遇拓跋堃,悉数被杀,他们身上就带着传位诏书……”
青城如闻惊雷,过了好一会,才艰难开口:“这么说,在白狼山发现的传位诏书并非伪造,而是真的?当初先帝要传皇位之人……是珩王?”
沈曜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先帝写传位诏书时,我和中书令就在一旁,最后中书令死于宫乱,我重伤未愈,传位诏书又下落不明,这才有了当今圣上……”
青城后颈发凉,难怪当时魏帝听到童谣后反应如此之大,难怪过去这么多天珩王依旧被幽禁宫中。他们所有人,包括珩王,都以为那诏书是伪造的,因为珩王在众皇子中年纪最小,母妃又早逝,没有人想到先帝会传位给他。珩王只当魏帝只是盛怒之下的一时冲动,殊不知,那诏书根本就是真的。
肃王早就知道传位诏书的内容,他一直隐忍不发,却选择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拿出来,他的局布得太密,天象、人心、时机,每一样都算到了。
青城太阳穴突突乱跳,气息微滞,不由得捂住心口退后一步。
邯平一直隐在暗处,刚才青城和沈曜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见青城一脸惊乱,他再也忍不住,从树上一跃而下,将她扶住。
见到邯平,青城如梦初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珩王有危险!陛下多疑寡情,若诏书为假,他最多猜忌珩王,可一旦确定诏书是真,那陛下定会以为所有的一切是珩王的布局,若是如此,那陛下定会除去他……”
“这如何是好?”邯平大惊。
青城心思电转,语速飞快:“你现在立刻回去,将此事告诉荀湛和尉琰,让他们务必找一个会模仿先帝笔迹之人,仿造一道传位诏书,内容是先帝将皇位传给陛下。”
邯平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城来不及解释,急切道:“还不快去!”
邯平称是,飞身上马,向城门狂奔而去。
沈曜拧眉道:“公主是要矫诏?”
“不错!”青城此时已彻底冷静下来,她看向沈曜,不紧不慢道,“我有一事不明,请教沈将军。”
沈曜道:“公主请讲。”
“将军在邬桓避祸多年,不愿返回大魏,可前些日子龙甲军去悉渠,你却不愿同往,反倒要留下,这是为何?”
沈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青城微微一笑:“那我换个问题,将军留下是否在伺机拥立珩王登基?”
“的确如此,”沈曜眼底亮起一道奇异的光芒,“这是先帝遗诏,我身为臣子,理当遵从。”
青城暗叹,沈曜不愧是忠臣之后,可也是愚忠。
她道:“将军有没有想过,十几年过去了,珩王根本不可能再登基称帝。这些年,陛下热衷权术,却也能平衡朝堂上下,大魏鲜有兵祸,跟周围的几个邻国比起来,也算国泰平安。仅凭这份忽然冒出来的传位诏书,你觉得,朝堂上会有多少朝臣支持?民间又会有多少百姓拥护?而陛下、太后和几位皇子又要如何自处?”
沈曜语塞,说不出话来。
青城又道:“将军刚才说当初你们将玉玺和诏书分开保管,那玉玺如今何在?”
沈曜道:“在我手中。”
青城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粲然一笑:“沈将军可要救珩王?”
“这是自然!公主有办法?”
青城轻轻点头:“只要将军表明身份,尽快面见陛下,拿着传国玉玺和那道仿制的传位诏书,危局顷刻可解。”
沈曜瞬间反应过来:“公主是想让陛下以为在白狼山发现的诏书为假,我手中的才为真?”
“不错,将军是最好的人证,又有传国玉玺佐证,那你手中的诏书便是真的传位诏书。”
“可如此一来,先帝的遗愿就落空了,事关皇位正统,还望公主三思。”
青城淡然道:“我不在乎大魏的皇位谁来坐,我只要他平安。”
沈曜心头一震,久久不语。
青城道:“先帝的那卷传位诏书,蒙尘数载,如今事过境迁,虽明黄浓艳,却只剩一纸空文。它无法带来荣耀尊崇,却暗藏着苦厄灾祸,就好像放在悬崖边的一把腐朽龙椅,远远看上去至高无上、华丽贵气,可一旦坐上,便坍塌散架,化作齑粉,而坐在上面的人只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沈曜眼眸半垂,眼里的星芒渐渐化作点点泪意,他知道,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先帝的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