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已没了温度,反而变成了暖阳。
在暖日映照下,苍州各县丰收的粮食被农夫和民夫们逐步收入粮仓。
这些粮食虽然都是土豆、红薯、南瓜等粗粮,却是苍州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苍州百姓第一次在这穷山恶水的荒地上丰收的成果。
荆州王当初换取醉仙酿时,收回了许多细粮,被荆州大字队兄弟组成的运输队一批批的送到了苍州,现在也都存放在苍州各县的粮仓里。
而现在市面上售卖的醉鲜酿,全是由陶青他们收购的成酒,经过蒸馏后又卖出去的,根本没有使用到荆州王收购来的粮食。
忙完地里的丰收,北关参与屯田制的士兵们脱下农装,重新披上铠甲,整齐列队回到了军营,刀枪在初冬的暖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阴山煤矿场的方向,最后一支三蹦子车队正扬起尘土驶向突厥草原。
这些烧油的三蹦子车队暂时停止运送煤矿,连续三次从永安城出发,沿着阴山山脉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将韩蕾以“锦绣坊”名义赠送的过冬物资送往突厥王庭。
车队留下的车辙深深印在草原上,仿佛一条无形的纽带,暂时维系着边境的安宁。
一面是朝廷派兵讨伐,一面是突厥虎视眈眈。苍州现在腹背受敌,有了这些物资,至少在明年开春之前突厥会安分不少。
至于与突厥将来的关系如何发展,那就还得取决于这次与朝廷军队交锋的成败。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
现在苍州的情况是反过来的——攘内必先安外!
暂时稳住突厥那边之后,北关永安城和凌安城的士兵被赵樽抽调了一半,只留下了一半镇守北关,由平川任北关驻军元帅。
永安城抽调的士兵被派往了扶风县,镇守曲临江边,为防徐州军队异动,领军的人是华天佑和麻子。
虽然赵樽预判宋元庆会站到他这一边,但必须以防万一。
他派老孟带黑伢子一队府兵去徐州救下宋元庆,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给宋元庆亮剑。
赵樽要让宋元庆看看苍州军队那些新式的神兵,让他明白自己的实力,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凌安城抽调的士兵全都由刀疤带队赶往了清水县,与清水县收留的荆州逃兵会合,联合对付朝廷的大军,这支军队由赵樽亲自指挥。
北关有十万驻军,加上荆州的逃兵两万多,总共不到十三万。
十三万大军却要面对三处战场,要说赵樽没有压力那肯定是假的,但有现代枪支作为压轴和韩蕾的辅助,他也有足够的底气。
因为,朝廷大军的兵都是大景的百姓,这些人对于赵樽来说,将来可能就都是他的百姓。
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子民。
而对于子民内战,他心里已经有了完美的对战策略,到时候就看实施的效果了……
北方的天空阴沉沉的,压得极低。永安城和凌安城的城墙上,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平川站在永安城的城楼上,望着抽调后略显空荡的军营,眉头紧锁。
他接手的北关驻军虽然减半,但每个士兵眼中都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棱堡枪孔的枪支被擦拭得锃亮,随时准备射击目标。
虽然坚信这些冰冷坚硬的m16自动步枪足以逼退突厥,但平川不敢大意,还是下令让永安城和凌安城的守将,准备各种守城的物资。
他不想在赵樽与朝廷大军交锋之时,北关这边后院起火。
何况,他镇守的北关面临的不仅只有突厥,还有阿拉和蒙国。
所以,他务必处处小心。
在距离永安城楼几里地的蜂窝煤厂里,炉火正旺,铁锤敲击声此起彼伏。
原工部尚书张世阳挽着袖子,额头上沾着煤灰,正与几位工部的老工匠围着一个刚成型的蜂窝煤炉子仔细检查。
“张大人,这个通风口的角度还得再调一调。”头发渐白的李师傅用满是老茧的手指比划着,“否则煤块燃烧不充分。”
张世阳点点头,正在与李师傅说着话,突然地面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震动。工坊里的铁器跟着发出细微的嗡鸣,挂在墙上的工具轻轻摇晃。
“发生了何事?”张世阳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铁钳。
震动越来越明显,远处似乎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工匠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面面相觑。
“出去看看。”张世阳擦了擦手,率先朝厂门口走去。几十名工匠跟在他身后,脚步匆匆却透着迟疑。
厂门口,负责看守的狗剩已经带着几名士兵站在那儿张望。见张世阳等人出来,狗剩只是冷冷扫了一眼,并未阻拦。
不远处的官道上,黑压压的军队正列队向着扶风县的方向行进,那长长的队伍看上去至少两万人以上。
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长枪如林,旌旗猎猎。为首的将领正是赵樽麾下的心腹亲兵麻子,他骑在一匹枣红马上,面色阴沉。
“这……这得有上万人吧?“年轻的工匠王二小声嘀咕,声音发颤。
李师傅倒吸一口凉气:“看这方向,是往扶风县去的。”
张世阳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注意到士兵们不仅全副武装,马背上还驮着重型器械。队伍中运送粮草的车队一辆接着一辆,望不到头。
“看这架势,要打仗了吗?”身后不知是谁喃喃道。
“不会吧?到扶风县去跟谁打?”
“对,会不会是城里士兵在操练?”
“说得有理!这刚收完庄稼,要打突厥也该出城往北行军,怎么往西去了?西边除了扶风县就是徐州,总不能自己打自己吧?”
自己打自己?
张世阳心里咯噔一下。
他虽然是工部的工匠出身,但因为景帝还是太子时,他就站到太子的队伍,力挺景帝上位。
从龙之功让他成为景帝的心腹,在多疑的景帝那一波替换大臣的浪潮中,他顺利登上工部尚书的位置,在朝堂里混了几年,涨了不少见识。
可非常遗憾的是,由于苍州封锁了到京城之间的消息,他们这一群工部的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此景帝已经非彼景帝了。
不管是哪一个景帝,但张世阳凭着这几年在朝堂上的见识,让他比这些工匠们更快的察觉到事情的异样。
“不对!”张世阳瞳孔一缩,“就是要打仗了。”而且,就是自己打自己。
张世阳瞄了一眼看押他们的狗剩和几个士兵,后面那一句话,他愣是没敢说出口。
被赵樽困在这里好几个月的时间,他多多少少也看到一些事情。
比如:苍州王赵樽为百姓修建房屋、为百姓做蜂窝煤炉子、士兵又开荒种田又操练,这些可都是收拢民心之事。哦,对了!还有那晚在阴山煤矿场以闪电速度击毙曹雄的武器……
如此种种,他就是再傻,也早就猜到了苍州王赵樽想要谋反。
现在大规模的调动军队,是要和朝廷面对面的开战了吗?
张世阳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
一同被赵樽扣在这里工匠们骚动起来,纷纷焦急的开始低声议论:
“完了,完了完了。我刚成亲不久,娘子还在京城呢……”
“我老母亲眼睛不好,这一打起来,没人照顾可怎么办……”
“哎呀!现在是担心那些的时候吗?现在我们最该担心的是,陛下会不会以为我们投敌了?”
正抱着m16靠在墙边看军队行军的狗剩猛地转身,厉声喝道:“都闭嘴!都回去干活!”
狗剩一声令下,负责看押的士兵们立刻举起长矛,寒光闪闪。
张世阳瑟缩了一下,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军队,心头沉重如铅。
作为曾经的工部尚书,他太清楚这样的军事调动意味着什么。
“张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李师傅凑近他,压低声音,“看这架势……我想回京城。”
张世阳咬着唇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但两人对视的眼神中都写满了忧虑。
不远处的官道上,大批军队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五日后的扶风县境内,水泥厂的烟囱浓烟滚滚,曲临江的水流湍急。
华天佑和麻子率领的两万五千军队已在江岸筑起防御工事,新架设的了望塔高耸入云,从这里可以随时俯瞰对岸徐州的一举一动。
府兵们正在检查新配发的枪支弹药器,一颗颗铜制的子弹在阳光下暗红晶亮。从永安城调拨来的军队开始轮班休息。
清水县方向,刀疤率领的凌安城军队已经与荆州逃兵完成整编。
校场上尘土飞扬,新到的士兵正在接受m16的操作训练。
拖木沟外的山路上,斥候的快马来回奔驰,不断带来朝廷大军的最新动向。
凌冽的寒风卷起枯叶,在清水县的城墙下打着旋儿。赵樽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
整个苍州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十万驻军加上两万多收编的荆州兵,虽然要应对三线作战,但每个营地里都能看到士兵们精神抖擞。
每个战场上的少数精锐,都保养着那些超越时代的武器——这些钢铁与火药构成的底气,正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京城。
新景帝对祭天仪式情有独钟。
对于荣登大宝这样的大事,新景帝想要像其他帝王一样风风光光的登基,而不是悄咪咪的。
再加上他要祈求上天保佑,保佑他此次讨伐苍州旗开得胜。
自钦天监呈上黄道吉日的奏折那日起,他便命内务府日夜赶制十二章纹衮服,连冕冠上的十二旒白玉珠都要亲自过目。
礼部的礼官们战战兢兢地反复核对仪程,生怕在某个环节环节出现半点差错。
毕竟,上次有官员在祭器摆放上出了纰漏,当场就被革职流放。
户部本就在哭穷,新景帝却偏偏要坚持举办祭天大典。户部尚书捧着空荡荡的账册在御书房外跪了整宿。
最终,新景帝自掏腰包,只从私库中取出一万两银子,他在妃嫔的金银首饰中去收刮了一番不算,还连夜召了魏丞相入宫。
新景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魏丞相在无奈之下也出了点血。
这场耗资十多万两银子的祭天仪式,到底还是在京城南郊如期举行。
新景帝执圭登坛时,玄色大裘冕在晨光中泛起暗金,十二章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
礼官高诵祝文的声音惊起了树枝上的寒鸦,当“讨逆安民”四个字混着沉香飘上九重天时,新景帝望着苍州方向眯起眼睛。
礼炮的轰鸣声中没人看见他攥着青玉圭的手指节发白,那圭璧上“受命于天”的篆刻与白花花的银两化作的香灰一起,深深嵌进血肉里。
寒风如刀,割在每一个参与祭天大典的人脸上。
“陛下真是龙章凤姿,”皇后微微侧头,对身旁的淑妃低语,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这祭天仪式如此空前盛大,先帝在位时都未曾有过这般规模。”
淑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手指在宽大的袖子里悄悄搓动着取暖。
“皇后娘娘说得是,陛下登基不过三月,陛下是天命所归。”
妃嫔们站在皇后身后,初时个个昂首挺胸,如同开屏的孔雀般展示着自己的新身份。
从徐州王的妻妾突然一跃成为身份最尊贵的宫中妃嫔,对她们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
可因为祭天仪式繁琐冗长,这些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的妃嫔们在凛冽的寒风中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渐渐显出几分狼狈来。
妃嫔们原本端庄的仪态开始松动,精心描画的妆容也难掩倦色。
面上的胭脂被寒风吹得褪了色,金箔花钿在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刺目。
她们强撑着挺直的腰背,保持仪态。却在每一次寒风掠过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那绣着金线的华贵礼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倒衬得那一个个单薄的身形愈发的可怜了。
祭天坛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照品级整齐排列。
魏丞相丞相站在最前方,那有些泛白的胡须在风中飘动,穿着官府的身躯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祭天仪式怎么如此冗长,”兵部尚书曹格低声对身旁的户部尚书抱怨,“老夫的肚子都饿了。”
户部尚书轻轻跺了跺脚,“曹大人且忍忍吧,新帝登基,自然要向上天展示虔诚。听说这次祭天仪式是陛下亲自设计的,连礼部都不敢有异议。”
高台上,景帝却是精神抖擞,对身后的骚动浑然不觉。
他双手高举檄文,声音洪亮地诵读着:“臣,大景天子谨以虔诚之心,告祭于皇天上帝……今有苍州叛逆,不服王化,臣将兴师讨伐,望上天庇佑,旗开得胜,保我大景江山永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礼官点燃了檄文。
火焰在寒风中摇曳,纸灰随风飘散,象征着上达天听。
就在这庄严肃穆又高潮的一刻,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嫌弃这寒风太冷回家了,没有收到新景帝虔诚的祷告。
只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忙忙跑来,尖锐得带着一些娘娘腔的的声音打破了祭天仪式的庄严和宁静——
“陛下!陛下不好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