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须弥禅院的后山,此处依旧是佛国净土,只是听经者,却稀疏许多。
和尚身披大红袈裟,单手托在首侧,神色平和,闭着眼睛,侧躺在莲台之上,身形高大,犹如须弥之山。
众听经者,在莲台之下,恭敬等待着他们的上师苏醒。
片刻之后,和尚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远眺,越过种种阻碍,看向南方,一道赤红色的巨蟒,盘绕在天空之中,阻断了他的窥视。
和尚平和的神色,突然有了细微的变化,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口对莲台下众僧道。
“外魔在南,即行向北,乱我佛法,当做降伏。”
“上师,请问我等当如何降魔?”
和尚闭上眼睛,身形在一瞬间,变得空无不存,又在下一个瞬间重新出现,反复几次之后,和尚睁开眼睛,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疲惫。
“尔等携五百罗汉南下,沿途不可杀生,至善人渡停留。
修建一座石塔,门高二丈,层高三丈,修建七层,安置五百罗汉,石壁内外,铭刻《大威德金刚降魔经三卷》。
塔成之后,十五日,乌云遮日,外魔乘舟而至,引其入塔。”
“遵上师法旨。”
听经的这个和尚,双手合十一礼,从蒲团起身,离开此处,至禅院之中的五百罗汉堂中,以一块红色的布褡,将堂内供奉的五百罗汉,装入布褡之中,走出了山门。
……
而在南江三道,原本局部冲突,大体和平的局面,因为袁截与龙魔化身的影响,被彻底打破。
圣符教的统治区域内,众多从圣符教原本教义之中,延伸出来的思想,在底层人民之间,开始了传播。
从‘奉物敬神’到‘心诚即供’,‘竭我为供,不供不诚’,‘十八大供,六十小供’。
再从‘十戒九忌,三经勤诵’到‘不假外持,内净自空’,‘六十大戒,苦修得悟’,‘法在万经’。
龙魔以种种手段,将圣符教原有教义,断章取义,进行拆分演化,或是执‘有’,或是执‘无’,这些理念,系出同源,却根据理念与侧重不同,导致这些教义,彼此之间,出现冲突。
导致圣符教内部,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龙魔身有万相,或男或女,在众多圣符教众,甚至圣符教各法王之间,以言语勾动人心贪欲,使得圣符教内部大乱。
袁截又在此时,直入阳庐城,诛杀五虎郎君,使得五虎庙内部也产生了动荡。
圣符教以宗教为名,趁势而起,此时内乱,只是争利,如果虎营兵马入侵,外患当前,反而有可能促使圣符教内,众多法王团结一心,促使圣符教内部顺利完成从宗教到政体的变革。
因此,虎营兵马,先攻向北,起刀兵,与五伥庙残余的妖邪势力战斗,开始争夺南江道的领地。
“又是一场杀戮,那和尚肯定喜欢。”
刘青衣捧着热茶,吹拂一下茶叶,随手落下黑子,一枚白子紧跟着落下。
“反正南江三道要想平定下来,动刀兵是必然的,横竖都是一刀。”
袁截抓起一把白子,看着棋盘,似乎在思索,随口说应一句。
刘青衣再次落下黑子,剿杀了一大片白子,一边提子一边说道。
“死的人多了,你的命浊和死魔,倒是颇有收获。”
刘青衣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他将白子提出,重新放进了对方的棋篓里。
“顺手的事!”
袁截随口说道,一捋袖子,伸出手,夹住白子,向前一伸,却被一只手拦住。
“本尊,是我与先生对弈。”
龙魔假笑着看向袁截,袁截有些没底气的干笑两声。
“哈,我觉得还挺简单的,我寻思试一下。”
“本尊既然觉得简单,不知要下在哪里呢?”
袁截抬手一指棋盘中间,然后就被龙魔化身一脸嫌弃的,收缴了全部的白子,然后落子在了边角。
刘青衣略微沉默,轻啧一声,继续落子,又剿杀了一大片白子,开始继续提子。
你们两个臭棋篓子!真是半斤八两!
“你看!你下那肯定不行,你就听我的,你下中间。”
“本尊,你下中间,他也是剿杀那一片,有什么区别啊?”
“万一比你刚才那手好呢?”
“那也太万一了!你觉得行你来下!”
龙魔气的本尊都不叫了,直接站起来,手一伸,你行你来下。
“我来就我来!”
袁截梗着脖子,大声说道,紧接着一屁股坐下,看着棋盘,十分坚定的抬手落子,棋盘最中间。
刘青衣看着袁截的落子,忍不住抬手扶额,如果他有错,请用律法制裁他,而不是让他在这里跟两个臭棋篓子下棋!
“你看,前辈看见我这神之一手,他很烦恼,这就说明我这个落子,很关键!”
袁截转过头,对着龙魔说道。
“有没有可能,是本尊这一手落子,实在太差了,所以前辈很烦恼呢?”
面对龙魔的质疑,袁截战术性后仰,然后和龙魔一起看向刘青衣。
“前辈,你觉得呢?”
刘青衣默然不语,再次落子,又剿杀了一大片白子,默默提子。
“本尊,好像大势已去了。”
“……前辈,可以缓棋吗?”
“呵,缓棋?我直接让你们赢好不好啊!”
“那就谢谢前辈了!”
?
刘青衣黑着脸,捧着热茶,转身就走。
等到刘青衣离开,袁截脸上的笑容收敛,目光看向龙魔,神色莫名,却并未多说什么。
之前他说过,有些事可以不必问他,自行处理。
龙魔借着这个机会,提前出兵,将战争的时间和影响扩大,是为了制造更多的杀戮,收集命浊,协助死魔大龙生出灵性,袁截自身甚至也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战争确实是必然,但将战争变得更加残酷,却来自于某人的私心。
“你其实知道我不喜欢。”
“但我也知道,本尊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龙魔,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是一个怪物了。”
“本尊,我听说,在古时,有一个人,名字叫做负。
他生来异于常人,有六根足趾,四条手臂,力量能担起巨石,性格纯良,却因面容丑陋,而被族人所驱逐。
他居于深山之中,以木制为面具,遮住丑陋的面容,时常帮助路过的旅人,被认为是深山中的神灵。
有一天,在他救人的时候,面具不慎跌落,在其他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然后呢?”
“本尊,这只是一个故事,您想听什么结局呢?”
龙魔轻笑着问道,仿佛在说,这个故事的结局,可以随着袁截的回应,而做出改变。
“本尊,种种经历会摧毁一个顽固不化的人,这也是过刚易折的道理。
每个人都有着一张丑陋的真面目,这张丑陋的真面目,可以将一切接近者都赶走。
但丑陋并非自己的选择,人不应为不属于自己的选择而烦恼,亦不应为他人的痛苦而烦恼。
一个人所能自己选择的,是那一张遮住丑陋的面具,还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人若本是怪物,又何谈变化呢?”
龙魔双手合十,对着袁截躬身一礼,身形虚幻,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