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半掩着,能听到里面有人在打电话。
“我见谁?”里面那道略带懒散的男声问,“我不都已经答应你了吗?还不行吗?你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回来?”
门被推开,宁飞驰看到“贺立”的脸时,身体明显一僵。
——那一瞬间,空气凝固了。
*
宁飞驰的手指发抖,香烟掉在地上。
“……你他妈谁?”
“李洛。”他淡淡地开口,“暂时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个事情,要不你自己编一下?”
宁飞驰皱眉:“今天是中元节吗?”
“你要这么解释也可以。”李洛答道,“就当我是贺立的鬼魂上身。”
宁飞驰靠在桌边,重新点起烟,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行吧。你想问什么?”
“贺立死的那段时间,你在他身边吗?”
“我怎么可能在他身边?我都和他闹翻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散开,空气里有淡淡的尼古丁气味。
宁飞驰没立刻回答,只是低声笑了一下:“你确定要听真话?”
“我不需要真相以外的任何东西。”李洛说。
宁飞驰轻轻弹了下烟灰:“那我就说了。——他这种脸皮厚得都能熬猪油的人,不可能是因为被舆论逼死的,是因为你们导致的更是不可能。但他应该也不是因为事业崩盘,毕竟我们这群人,谁还没破产过。他死,我的猜测是——被逼死的。”
李洛的目光微微一沉:“什么意思?”
“在这个圈子里,”宁飞驰笑了笑,“他做的那点事,根本不算‘错’。谁没做过?只是他被你们戳破了,成了唯一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虽然你肯定不是导致他自杀的原因,但我敢肯定,他肯定怨死你了,怨陈思言,怨所有看热闹的人。”
李洛的手指微微发抖。
“可是,他确实错了。”李洛低声说,“我不会因为大家都脏,就假装干净不存在。”
“那就这样吧。”宁飞驰摊了摊手,“他错,你们对,他死了,你们活着。公平得很。”
陈思言皱眉:“宁飞驰,讲重点。”
宁飞驰看了他一眼,笑得讽刺:“重点就是,和你说的一样。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假装干净。就好像你去问一个明星他有没有整过容,他肯定否认。就算你把证据甩他脸上,他也只会说,我这不是整容,我这是微调,我给自己还原美貌,这怎么能叫整容呢。归根结底,是不同圈层的原则和底线的不同。但这不代表那个明星真的没整容,也不代表我们这么做就是对的。更上层的资本为了防止这把火越烧越旺,为了防止你们继续刨根究底,他们只能想出这个一举两得的方法。推出一个献祭者来断根自保,同时,让其他普通人的刀转向。”
陈思言没说话,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李洛感到一阵头痛,那种剧烈的压迫感从耳后一路炸开。
“所以,你是说,贺立不得不死?他是被其他的资本推出去来平息众怒的。”
宁飞驰笑了笑,“你们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好人其实没有好报,坏人也并没有恶报。只有强大的人,才有好报。只要是弱小,全都是恶报。”
只要是弱小,全都是恶报。
*
三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
李洛缓缓开口:“最后一个问题。——你在他死之前,见过他吗?”
“见过。”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
宁飞驰深深吸了一口烟,语气突然柔和下来。
“他说,如果人死了能干净点,那也挺好。反正活着,大家都在演戏。”
李洛沉默了很久,站起身。
“谢谢你。”
他转身要走,却被宁飞驰叫住:“喂——李洛。”
“嗯?”
“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告诉你一个更残酷的——那晚根本没有‘潜规则’成功。吴映雪自己在一开始就签了协议,是自愿的。贺立只是被推到最前面,成了替罪羊。”
李洛的瞳孔轻轻一缩。
“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哪怕大家都觉得自己很干净。但其实并没有,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是脏的,包括我,包括你。”
“你知道是谁推的吗?”李洛问。
“这重要吗?”宁飞驰抬起头,问,“找到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重要吗?贺立自己应该也不会觉得这重要吧?”
*
夜色一点点沉下来。
李洛和陈思言走出工作室,风从街角刮来,银杏叶在脚边翻滚。
他站在路灯下,长久地没动。
计成的消息这时弹出来:【找到宁飞驰了吗?】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只打了三个字——
【找到了。】
他没有告诉计成,那40%的原因,他终于找到了。
不是贺立的罪,也不是他的错。
——而是这个行业、这群人、这场荒谬的游戏。
他忽然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像是每一口气都夹着灰烬。
李洛走到街角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街灯将他和陈思言的影子拉得很长,风从梧桐树的枝叶间掠过,带着春夜特有的潮气与灰尘的味道。
远处有车灯闪烁,像是一条缓慢流动的河,而他站在河边,静止得像一块石头。
【李洛:系统,最后的40%,我想试一下。资本操控、被其他人逼迫自杀?】
【系统:行业内部博弈、在逼迫下自杀——35%,恭喜达到95%,顺利通关!】
【李洛:不知道具体的人也没关系吗?】
【系统:如果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没关系,那就没有关系。】
听到这个答案,李洛忽然笑了。
不是轻松的笑,而是一种彻底的无力。
不重要,原来真的不重要。
但真相带来的却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的疲惫。
他抬头看向夜空。云层很低,光被城市的霓虹反射成一片淡金的雾,星星几乎全被遮住。
风吹动街角的广告牌,发出“哐哐”的金属声,像是谁在远处叩问。
“原来他不是被我害死的,”李洛低声喃喃,“他是被这个社会吃掉的。”
这句话说完,他觉得胸口的那块石头依旧没落下。
因为他终于明白,有些罪恶不是个人的,而是结构性的。
有人设计规则,有人服从规则,而他和贺立,都只是规则里的棋子。
贺立被这个他一直服从的规则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