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凝在竹篱笆的篾条上,颗颗饱满得像坠着的碎钻,平安村的第一声鸡鸣就撕破了薄雾。那鸡叫带着山野的清亮,从村东头的老王家一直传到村西头的晒谷场,惊醒了树梢上打盹的麻雀,也惊醒了院里劈柴的父亲。
我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父亲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在晨光里泛着健康的油光。他手里的斧头抡得又稳又沉,“咚——咚——”的声响落在木墩上,带着某种节律,和远处的鸡鸣、近处的虫鸣凑成了平安村独有的晨曲。院角的大水缸里,泡着昨晚就备好的竹篾,青白色的篾条在温水里舒展着,吸足了水分,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刚从竹林里砍下来时那样鲜活。
石桌旁已经围了一圈人,是李教授带来的学生。他们大多是城里长大的孩子,皮肤白净,穿着干净的休闲装,手里捏着父亲削好的竹条,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又几分拘谨。扎马尾的姑娘叫林晓,是这群学生里最认真的一个,额前的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手里的竹条被她捏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手。
“左手捏稳这根‘定篾’,别松,右手这根要像蛇绕树似的,顺着纹路缠上去,力道得匀,太松容易散,太紧又会断。”父亲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的憨厚,语速不快,每说一句就停顿一下,让学生们有时间跟上。他手里的两根竹条像是有了灵性,“沙沙”摩擦着,转眼间就绕出一个工整的十字结。
林晓跟着模仿,手指有些笨拙地缠绕着,竹条不听话地滑开了好几次。她咬了咬嘴唇,没气馁,捡起因用力过猛而掉落的竹条,重新捏住。父亲看在眼里,走到她身边,粗糙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感受力道:“你看,这样,顺着它的性子来,竹条也有脾气呢。”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传来,林晓的脸微微泛红,跟着父亲的动作慢慢调整。这一次,竹条终于乖乖地弯出了一个像样的十字结,虽然不如父亲的规整,却也有模有样。“成了!”她惊喜地低呼一声,眼里迸出光亮,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晃动,沾着的薄汗亮晶晶的。
院子的另一角,牛雅溪蹲在小板凳上,面前铺着一块靛蓝色的土布,那是她娘特意给她染的,颜色正得像雨后的天空。她手里捏着一根银针,针尾系着几股彩线,正低着头绣着什么。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凑过去看,土布上已经有了一只山雀的雏形。山雀的身子用了浅灰色的线,翅膀却用了渐变的蓝,从深深的孔雀蓝过渡到淡淡的灰蓝,像是被晨光漫过,晕染出自然的层次。针脚细密整齐,顺着一个方向排列,远远看去,竟真像是山雀的羽毛,蓬松又有光泽。
“这‘戗针’技法用得太妙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凑了过来,他叫张辰,是学民俗研究的,手里还举着个放大镜,对着绣品仔细看着,“针脚斜着排,疏密有致,正好模仿了羽毛的纹路,太逼真了。”
牛雅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针尖在布面上轻轻一点,又绣出一小段纹路:“我妈说绣鸟得顺着羽毛长的方向下针,不能逆着来。”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乡土的软糯,“就像给鸟梳毛似的,得顺着它的性子,绣出来才活泛。”
张辰连连点头,把放大镜凑近了些:“你母亲也是手艺人?这种古法刺绣现在很少有人会了,尤其是这种自然渐变的配色,完全不输给专业的设计师。”
牛雅溪摇摇头,眼里带着点怀念:“我妈就是庄稼人,闲下来就爱绣这个,村里的婶子大娘们都会点,都是跟着老一辈学的。”她顿了顿,手里的针又动了起来,“我小时候就爱趴在她腿上看,看着那些彩线在布上变成花、变成鸟,觉得可神奇了。”
三叔举着他那台老旧的单反相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镜头一会儿对准父亲编竹篾的手,一会儿对准牛雅溪绣花的针,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才是真手艺啊,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比省城美术馆那些摆着的展览有看头多了。”他忽然停下脚步,蹲在石桌旁边,镜头对准了石缝里冒出的一株蒲公英。
那蒲公英刚冒头没多久,嫩绿的花茎顶着个小小的绒球,沾着晨露,在晨光里挺得笔直。三叔屏住呼吸,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把这抹倔强的绿意定格下来。“你看这蒲公英,刚冒头就带着股劲儿,不服输似的,跟雅溪绣的山雀一个性子。”他站起身,翻看着手腕上的照片,脸上满是赞叹,“都是有灵气的东西。”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村支书洪亮的嗓门:“陈默在家吗?有贵客来啦!”话音刚落,村支书就领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看着三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西装熨帖平整,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皮包,最显眼的是他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走路时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像是怕弄脏了鞋面。
“陈默,这是县文旅局的王科长。”村支书拍着我的肩膀,嗓门大得惊得竹筐里的几只小鸡扑棱棱地飞了出来,落在院子中央,歪着脑袋打量着新来的人,“王科长听说咱村要办非遗展,特意从县里赶过来看看场地。”
王科长伸出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你好,我叫王建军,早就听李教授说平安村有两位民间艺人,竹编和刺绣都很有特色,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学生和正在忙活的父亲、牛雅溪,眼里带着赞许。
父亲赶紧放下手里的斧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握住王科长的手:“王科长客气了,都是些庄稼人吃饭的手艺,不值当一提。”
王科长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李教授向县里推荐了你们,说你们的手艺很有传承价值。县里现在正大力扶持非遗项目,要是能在你们村搞个‘非遗工坊’,既能把这些好手艺传承下去,又能带动村民增收,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他走到院子中央,指着空地上的一片区域:“这里地势平坦,可以搭几个玻璃展柜,把你们的竹编、刺绣成品都摆进去,让游客能直观地看到;那边的两间厢房,采光好,面积也合适,可以改造成体验区,让游客自己动手试试编竹篾、绣花,肯定受欢迎。”
父亲手里还捏着半截竹篾,听到“游客”两个字,手猛地一顿,竹篾“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他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游客……要来咱村?咱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人来?”
“不光要来,还能住下来呢!”王科长合上笔记本,眼睛发亮,语气里满是憧憬,“村里的老房子都很有特色,可以改造成民宿,保留原来的土炕和灶台,让城里人体验体验咱农村的生活。雅溪姑娘的刺绣,可以做成抱枕、桌布、布包这些实用的东西;陈叔的竹编,能当装饰品、收纳筐,现在城里年轻人就喜欢这种带着乡土气息的手工艺品,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牛雅溪听到这话,脸一下子红透了,像是熟透的苹果,手里的绣花针差点扎到手指。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的绣活……也能卖钱?”在她眼里,这些绣品不过是闲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最多送给亲戚朋友,从来没想过还能当成商品卖掉。
“怎么不能?”王科长指着她面前绣了一半的山雀布,语气肯定,“你看这图案,多有灵气,配色也好看,比我在网上看到的那些机器绣的精致多了。我媳妇上次在网上买了个绣着野花的布包,就那么一小块绣片,花了两百多呢。你这手艺,比那个强多了,肯定不愁卖。”
三叔举着相机追到院门口,对着王科长停在路边的车拍了张照,又转身回来拍王科长和父亲说话的场景:“这可是咱村的大喜事!必须得记下来,等我以后编成村志,这一页得用红笔标重点,让后人都知道,咱平安村的手艺是从啥时候开始发扬光大的。”
中午的太阳渐渐升高,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母亲端着两笼刚蒸好的槐花糕从厨房里出来,白胖胖的糕子上撒着一层金黄的芝麻,甜香混合着槐花的清香,飘满了整个院子,让人闻着就忍不住流口水。
“快尝尝,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母亲把蒸笼放在石桌上,笑着招呼大家,“用今早刚摘的槐花做的,新鲜得很。”
李教授的学生们早就被香味勾住了,纷纷拿起碗筷,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槐花糕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槐花特有的清香,林晓吃得直咂嘴,含糊不清地说:“太好吃了!比城里蛋糕店卖的还香,这才是自然的味道。”
张辰也连连点头,手里的筷子不停:“这槐花糕带着点韧劲,口感真好,是用什么面粉做的?”
“就是咱自己种的小麦磨的面,没放啥添加剂,纯手工做的。”母亲坐在一旁,看着大家吃得香甜,脸上满是欣慰,“你们要是喜欢,临走的时候再给你们装些带回去。”
林晓忽然放下筷子,看着父亲,眼神无比认真:“陈叔,我想跟您学竹编,学三个月就行。我们村后面也有一大片竹林,竹子多得很,我学会了就回去教村里的人,让他们也能靠这手艺挣点钱。”她老家在山区,村里条件不好,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她一直想为村里做点什么。
父亲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往她碗里夹了块槐花糕:“好啊,只要你愿意学,俺就倾囊相授。手艺这东西,不怕人学,就怕没人传,越传越活泛,才能留得长久。”
张辰则拉着牛雅溪,拿出手机翻看着照片:“你看这张,是我去年在云南调研时拍的老绣片,上面的蝴蝶用了‘打籽绣’的技法,你要不要试试?我可以教你。”手机屏幕上,老绣片上的蝴蝶栩栩如生,每一颗“籽”都圆润饱满,像是真的蝴蝶停在布上。
牛雅溪看着照片,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嘴里的槐花糕差点咽错了地方。她连连点头:“要!要学!这蝴蝶真好看,比我绣的山雀精致多了。”在她看来,每一种新的刺绣技法都像是一扇新的大门,能让她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下午的阳光变得柔和起来,院子里的温度也舒适了不少。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周明正带着福利院的孩子们来了。那辆熟悉的面包车停在路边,车门一开,孩子们就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个小书包,书包上别着一片枫叶标本——那是去年秋天,我们一起在枫叶林捡的,被林薇细心地压得平平整整,还过了塑,边缘光滑,颜色依旧鲜红。
“林薇姐本来想一起来的,但是福利院临时有事走不开,让我带孩子们来体验编竹筐。”周明正从车里搬下来几个纸箱,笑着说,“她说城里的孩子少见这些东西,得多摸摸泥土,多接触接触自然,才长得结实。”
丫丫是第一个冲过来的,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一把抱住牛雅溪的腿,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雅溪姐!我带了蜡笔来,等编好了竹筐,我要给它画好多好多花纹,画成最漂亮的篮子!”她的小书包上别着片最大的枫叶,边缘都被摸得有些磨圆了,看得出来她很宝贝。
牛雅溪弯腰抱起丫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好啊,等丫丫编好了,姐姐帮你一起画,保证让你的篮子成为最特别的。”
父亲从屋里找出些粗实的竹篾,用刀裁成短截,分给每个孩子:“咱今天编个简单的小篮子,不难,能装你们的蜡笔和小零食。”他手把手地教孩子们捏篾、缠绕,语气耐心得不像话。孩子们围坐在石桌旁,小手里捏着比他们手指还粗的竹篾,学得有模有样,虽然动作笨拙,却都格外认真。
丫丫的小手力气小,竹篾在她手里总是不听话,编出来的篮子歪歪扭扭的,一边高一边低。她有些委屈地撅起小嘴,差点哭出来:“雅溪姐,我编不好……”
牛雅溪蹲在她身边,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珠,柔声安慰:“丫丫已经很棒啦,第一次编就能编成这样,比姐姐小时候厉害多了。”她拿起丫丫手里的竹篾,帮她调整了一下,“你看,稍微往这边挪一点,力道轻一点,它就听话了。”
在牛雅溪的鼓励下,丫丫又重新鼓起勇气,继续编了起来。虽然最后编出来的篮子依旧不算规整,但她却开心得不得了,跑到院角摘了朵蒲公英,小心翼翼地插进篮子里:“这样篮子就更香了,蒲公英是最好看的花。”
牛雅溪给每个孩子都发了块素色的小布和几股彩线:“咱们再绣一片小叶子,缝在书包上好不好?以后看到这片叶子,就想起今天在平安村编竹筐的日子。”
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小手指捏着小小的绣花针,笨拙地往布上扎。有个叫乐乐的小男孩,把线绕得乱七八糟,结成了一个大疙瘩,怎么也解不开,急得眼圈都红了,快哭了。牛雅溪看到了,赶紧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耐心地帮他理线:“别急,慢慢来,线要顺着理,就像梳头发一样,不能使劲扯。”她的声音温柔,动作轻柔,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三叔举着相机在孩子们中间穿梭,镜头里,孩子们的小手和竹篾、彩线缠在一起,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他按下快门,把这些珍贵的瞬间一一记录下来,然后把照片递给我看:“你看这张,叫‘手心里的春天’,多动人。这些孩子的笑脸,比啥艺术照都有感染力。”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周明正看时间不早了,开始招呼孩子们准备回去。每个孩子都拎着自己亲手编的小竹篮,篮子里装着母亲特意给他们准备的槐花糕,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依依不舍地和父亲、牛雅溪告别。
丫丫拉着牛雅溪的手,不肯松开:“雅溪姐,我明天还来好不好?我要把叶子绣完,还要跟陈爷爷学编蝈蝈笼。”
“好啊,”牛雅溪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温柔,“姐姐给你留着最好看的绿线,陈爷爷也会等着教你编蝈蝈笼的。”
送走孩子们,院子里并没有安静下来。李教授的学生们在院里搭起了临时工作台,几盏台灯的光透过窗户照出来,在夜色里像是几片温暖的小月亮。林晓还在执着地练习编竹环,一遍又一遍,竹环越编越圆,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张辰则帮着牛雅溪整理绣线,把不同颜色的线分门别类地缠在线轴上,两人对着灯光,讨论着哪种黄色更像春天迎春花的花苞,哪种绿色更接近老槐树的新叶。
父亲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一个快编好的蝈蝈笼。竹篾的纹路在他手里流转,像流水般起伏有致,每一个结都打得工整漂亮。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感慨:“俺这辈子没走出过平安村,守着这几亩地,靠着这编竹篾的手艺养活一家人,从来没想过,老了老了,这不起眼的手艺还能被这么多人待见。”
我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蝈蝈笼,心里也泛起一阵暖意:“叔的手艺好,就像这老槐树一样,看着普通,根却扎得深着呢。以前是没人发现,现在有人来了,自然就知道它的好。”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像盛开的花:“你这孩子,嘴越来越甜了。”他低头继续摩挲着蝈蝈笼,竹篾的温润透过指尖传来,“其实俺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出去闯闯,可你奶奶身体不好,你爹又走得早,家里离不开人。后来就守着这片山、这手艺,一守就是一辈子。”
夜风穿过院角的蒲公英,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气息,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我望着屋里透出的灯光,听着竹篾摩擦的“沙沙”声、银针刺布的“咚咚”声,还有学生们偶尔的低声讨论,忽然觉得,平安村的夜晚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这些从外面来的年轻人,带着新想法、新技法,像一缕春风吹进了这沉寂多年的老院子,让沉睡的手艺慢慢醒了过来,也让这古朴的村庄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牛雅溪忽然抬起头,对着灯光端详着手里的绣品,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张辰,你看,这样配色是不是更像槐花?”她手里的布面上,几朵槐花已经初具雏形,米白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逼真。
张辰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点头称赞:“太像了!尤其是花蕊的颜色,不深不浅,正好还原了槐花的样子。你这配色天赋,真是天生的手艺人。”
牛雅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低下头继续绣着:“我就是照着院里的槐花绣的,天天看,自然就记得清楚了。”她的针脚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槐花的轮廓在她手下渐渐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布面上飘落下来。
林晓终于编好了一个完美的竹环,她举着竹环,兴奋地跑到父亲面前:“陈叔,您看!我编好了!”竹环圆润光滑,纹路清晰,完全看不出是新手的作品。
父亲接过竹环,仔细看了看,眼里满是赞许:“不错不错,学得真快,比俺当年学的时候强多了。”他把竹环还给林晓,“这手艺啊,就得勤练,熟能生巧,以后你回到村里,也能教别人了。”
林晓重重地点点头,把竹环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我一定好好教,让我们村的人也能靠这手艺过上好日子。”她的眼神坚定,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像极了三叔早上拍的那株蒲公英。
夜深了,学生们才渐渐散去,院子里恢复了宁静。父亲把编好的蝈蝈笼挂在屋檐下,竹笼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母亲端来两杯热茶,递给我和父亲:“天凉了,喝点茶暖暖身子。”
我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暖意蔓延全身。“娘,你说这非遗工坊办起来,咱村真的能好起来吗?”我忍不住问道,心里既期待又有些忐忑。
母亲笑了笑,眼里满是笃定:“会好的。你爹的手艺好,雅溪的绣活也俏,再加上李教授和这些学生们帮忙,还有县里扶持,肯定能行。”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以前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外跑,留不住人,等工坊办起来了,说不定他们就愿意回来了,守着家,守着手艺,日子也能过得热气腾腾。”
父亲喝了口茶,点点头:“你娘说得对。手艺传承下去了,村子才有根,日子才有奔头。”他的目光望向院外的田野,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村里热闹的景象。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王科长带着施工队来了,十几个人,拉着材料和工具,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村里。村民们听到动静,都纷纷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些外来的施工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这是要干啥呀?这么大阵仗。”
“听说要建啥非遗工坊,以后能让城里人来咱村玩,还能卖咱村的手艺活呢。”
“真的假的?那以后咱不用种地也能挣钱了?”
村支书站在一旁,大声给大家解释着:“乡亲们,这是县里给咱村的好机会!王科长带着施工队来,就是要把咱村的厢房改成体验区,搭起展柜,以后咱村的竹编、刺绣就能卖给游客了,大家也能跟着挣钱!”
村民们听了,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纷纷表示愿意帮忙。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主动上前,帮施工队搬材料;年纪大的老人则端茶倒水,热情地招呼着大家。整个村子都热闹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施工队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他们先清理了厢房里的杂物,把墙壁重新粉刷干净,地面铺上了防滑的木板。院子里,玻璃展柜的材料堆了一地,工人们小心翼翼地组装着,阳光照在玻璃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耀眼夺目。
李教授的学生们也没闲着,他们帮着规划展区,林晓在墙上画起了竹编纹样,她的画工很好,几笔下去,一株亭亭玉立的竹子就出现在了墙上,栩栩如生;张辰则和牛雅溪一起,设计着刺绣体验包,他们把不同颜色的线、素布、绣花针都装在一个个精美的小袋子里,还在袋子上印上了平安村的logo——一只绣着槐花的小鸟,旁边缠着竹编的纹路。
“这个体验包一定要做得精致,让游客一看就喜欢。”张辰拿着设计图,和牛雅溪讨论着,“还要配上简单的教程,让零基础的游客也能学会基础的刺绣针法。”
牛雅溪点点头,手里拿着布料比划着:“我觉得可以在布料上先印上简单的图案轮廓,游客照着绣就行,这样更容易上手。”她拿起一块印着小槐花的布料,“你看,这样游客就能很快绣出成品,也能增加他们的成就感。”
张辰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他立刻拿出笔,在设计图上修改起来,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三叔举着相机,在施工现场转来转去,快门声“咔嚓”不停。他一会儿拍工人们组装展柜的场景,一会儿拍林晓在墙上画画的样子,一会儿又拍村民们帮忙搬材料的身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得留着给后人看,咱平安村是咋把土手艺变成金宝贝的,这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
他忽然跑到院子中央,对着刚从东边山头冒出来的太阳拍了张照,阳光金灿灿的,洒在整个村庄上,给房屋、树木、田野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你看这太阳,照着咱村的样子,多精神,多有奔头!”三叔看着照片,脸上满是激动。
村里的婶子大娘们也主动过来帮忙,她们带来了自家做的鞋垫、绣帕,还有编好的竹篮、竹筐,都想放在展柜里展示。“雅溪,你看我这鞋垫绣得咋样?能不能摆进去?”王大娘拿着一双绣着牡丹的鞋垫,小心翼翼地问。
牛雅溪接过鞋垫,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太好看了,王大娘!这牡丹绣得真鲜艳,肯定能受欢迎。”她把鞋垫放在一旁,“都能摆进去,咱们村每个人的手艺都值得被看见。”
越来越多的村民带来了自己的手工艺品,有编得精巧的竹筛、竹簸箕,有绣着各种花纹的枕套、门帘,还有用麦秸秆编的小摆件,琳琅满目,摆满了半个院子。父亲看着这些东西,眼里满是感慨:“没想到咱村藏着这么多好手艺人,以前都没发现。”
“以前是没机会展示,现在有了工坊,大家的手艺都能派上用场了。”我笑着说,心里也为村民们感到高兴。
中午的时候,母亲和村里的几个妇女一起,做了一大锅面条,还炒了好几个菜,给施工队和学生们加餐。大家围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着饭,有说有笑。施工队的队长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你们村的人真热情,面条也好吃,比城里的馆子还香。”
“好吃就多吃点!”母亲笑着给大家添面,“以后你们常来,婶子给你们做更多好吃的。”
下午,牛雅溪举着一块刚绣好的山雀布,站在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布上,山雀的羽毛像是闪着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飞走。她回头冲我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满是憧憬:“等工坊开了,我要教游客绣平安村的每样东西——老槐树、蒲公英、院角的小鸡,还有山上的野花、河里的小鱼。”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我还要把村里婶子大娘们的手艺都记录下来,编成一本教程,让更多人能学会这些老手艺。”
我看着她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发梢,看着她眼里的光亮,忽然想起刚认识她时的样子。那时的她,穿着朴素的衣服,举着一个糖画,笑得一脸纯真。那时的我们,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平安村的老槐树下,守着竹编和刺绣,把日子过成这样热气腾腾的模样。
张辰走到牛雅溪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刚做好的刺绣体验包:“雅溪,你看,体验包做好了,咱们要不要试试?”
牛雅溪接过体验包,打开一看,里面的线、布、针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布料上印着一朵小小的槐花。她拿起针,熟练地穿上线,对着布料绣了起来:“真好看,这样游客肯定会喜欢的。”
林晓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编好的竹篮:“我也做好了一个体验用的竹篮,简单易学,游客肯定能学会。”她把竹篮递给我看,竹篮小巧精致,上面还编了一个简单的十字结,十分可爱。
父亲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走到院子中央,拿起一根竹篾,随手编了起来。竹篾在他手里翻飞,很快就编出了一朵槐花的形状,栩栩如生。“等工坊开了,俺就教游客编这个,让他们把平安村的槐花带回家。”
三叔举着相机,把父亲编槐花的场景拍了下来,嘴里念叨着:“这就是咱平安村的味道,有山有水,有手艺,有温情。”
施工队的进度很快,没过几天,玻璃展柜就组装好了,厢房也改造完成,变成了干净整洁的体验区。展柜里摆满了村民们的手工艺品,竹编的蝈蝈笼、竹篮、竹筛,刺绣的枕套、门帘、布包,还有麦秸秆编的小摆件,每一件都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匠人的心血。
体验区里,摆放着一张张桌子和椅子,桌上放着做好的竹编体验材料和刺绣体验包,墙上挂着林晓画的竹编纹样和牛雅溪绣的花鸟图,整个空间充满了艺术气息。
非遗工坊开业的那天,县里来了不少领导,还有很多媒体记者。王科长亲自为工坊剪彩,剪彩仪式结束后,游客们就涌进了工坊,有的在展柜前驻足欣赏,有的则迫不及待地来到体验区,想要亲手试试编竹篾、绣花。
林晓和父亲负责教竹编,体验区里挤满了人,大家都认真地跟着学习,虽然动作笨拙,却都兴致勃勃。“左手捏稳定篾,右手绕上去……”父亲耐心地指导着每一个游客,脸上满是笑容。
牛雅溪和张辰负责教刺绣,丫丫也来了,她拉着几个小伙伴,认真地跟着牛雅溪学习绣槐花。“雅溪姐,你看我绣得好不好?”丫丫举着自己绣的槐花,一脸期待地问。
牛雅溪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丫丫绣得真好,比上次进步多了。”
游客们对这些手工艺品赞不绝口,很多人都买了竹编和刺绣的成品,还有不少人买了体验包,想要带回家自己慢慢做。“这竹编真精致,放在家里当装饰品肯定好看。”一位女游客拿着一个竹篮,爱不释手地说。
“这刺绣太有特色了,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比机器绣的有温度多了。”另一位游客一边挑选着绣品,一边说道。
三叔举着相机,忙得不亦乐乎,他要把这热闹的场景都记录下来,编进村志里。村支书则陪着县里的领导,介绍着平安村的手艺和未来的规划,脸上满是自豪。
中午,母亲和村里的妇女们做了一大桌饭菜,招待领导、记者和游客们。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地道的农家菜,聊着平安村的手艺和故事,气氛十分热烈。
王科长举起酒杯,对着大家说:“今天,平安村的非遗工坊正式开业了,这不仅是平安村的喜事,也是县里的喜事。希望平安村能守住这些好手艺,把它们传承下去,让更多人知道平安村,了解平安村的故事。”
大家纷纷举杯,共同庆祝这一时刻。酒杯碰撞的声音,欢声笑语,回荡在平安村的上空,久久不散。
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看着父亲、牛雅溪他们忙碌而快乐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动。风穿过竹篱笆,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槐花的甜香,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我知道,非遗展只是一个开始,就像院里刚种下的向日葵种子,在阳光和雨露的滋养下,总有一天会开出一片金色的海洋。而平安村的故事,也会随着这些手艺,被更多人知道,被更多人铭记。
我们会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些老手艺,继续编下去,绣下去。让手艺活着,让日子笑着,让平安村的故事,一年又一年,在岁月里流传。那些竹篾的纹路里,藏着村庄的根;那些绣花的针脚里,绣着日子的暖。而我们,会带着这份坚守与热爱,在这片土地上,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把手艺传得越来越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