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呢,夙茵儿就打发小桃挎着竹篮站到院门口了。竹篮最底下压着半块桂花糕,上头堆着新晒的陈皮,这陈皮啊,可是她天还没亮就跑到西市抢到的头一批货呢——其实啊,她就是想跟诸葛亮显摆显摆。
“公主,郭大叔就在巷口等着呢。”小桃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还一个劲儿地往手心里哈气。
夙茵儿心里头纠结得很,指甲都掐到掌心肉里去了。她昨儿个晚上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踏实。丞相去校场点兵了,得晌午才能回来,庞先生这病可耽搁不起啊。郭大叔呢,在军中那可是最靠谱的医正了。趁着这个空当儿,让郭大叔给庞先生把把脉,总好过就这么干耗着吧。
“小桃啊,你去陈记铺子挑两斤桂圆去。”她把竹篮塞给小桃,“你可得挑那种壳薄肉厚的啊,我去街角买包糖霜,庞先生喝药太苦了。”
小桃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就走了。
夙茵儿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这才转身拐进了巷口。
郭大叔正蹲在墙根那儿搓草绳呢,一看到夙茵儿过来,赶忙站起身来,他那药箱上还沾着露水呢。“公主啊,您说庞先生的心跳就跟擂战鼓似的?”
“比昨天还急呢。”夙茵儿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就往院子里拉,“您可小声点儿啊,别让守院子的侍卫发现了。”
走廊下头的药罐还冒着热气呢,庞士元靠在廊柱上,正拿着枯枝在砖缝里画棋盘呢。他穿得可单薄了,那青衫被风一吹,就掀起了一角,半截苍白的手腕子露了出来。这手腕啊,是昨天试体温的时候让药碗给烫着的,夙茵儿可都记着呢,当时她心疼得眼眶里差点就滚出泪珠儿来了。
“庞先生。”她脚步放得轻轻的,“这位是郭大叔,来给您……”
“看诊呢。”庞士元笑了起来,眼尾的皱纹就跟被风吹皱了的湖水似的,“公主昨天给我藏桂花糕的时候啊,袖口沾上郭医正的艾草香了。”
郭大叔早就把药箱放下了,刚把手指搭在庞士元的手腕上要把脉呢,突然,院外面就传来了马蹄声。
“丞相!”守门的侍卫那嗓子喊得可响亮了。
夙茵儿只觉得血一下子就冲到脑袋顶上去了。
她都算好了时辰的呀,诸葛亮在校场点兵,按说得到未时才能回来呢,怎么现在就……
“茵儿。”
那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过来。
诸葛亮把铠甲都卸了,就穿着月白色的中衣,腰间的玉坠子晃荡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的眼神先在廊下的药箱上扫了一圈,又落到庞士元手腕上郭大叔的手上,最后停在夙茵儿直打颤的指尖上——她正紧紧攥着庞士元刚刚画棋盘用的枯枝呢,那指节白得跟雪似的。“丞相今儿个咋有空了呢?”夙茵儿勉强挤出个笑脸,手里攥着枯枝,掌心都被硌出红印子了,“我刚去西市买了陈皮,正打算给庞先生送去呢……”
“校场点兵提前了。”诸葛亮直接打断她的话,那声音冷得就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张将军说有探子来报,东边边境好像有动静。”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近,靴子踩在地上,把梅花瓣都碾碎了,发出轻微的响声,“所以我就寻思着得回来看看,到底是谁,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外面的男人带进内院来了。”
“郭大叔可是医正啊!”夙茵儿着急得直跺脚,“庞先生心跳乱得很厉害呢,我担心……”
“担心啥?”诸葛亮突然弯下腰,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他手指关节上的伤还没好呢,这么一捏,夙茵儿感觉皮肤生疼,“担心我舍不得请大夫?担心庞先生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时候,走廊下面突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庞士元扶着廊柱站了起来,青色衣衫的下摆扫过砖缝里的棋盘:“是我求公主的。昨天喝药的时候,看到她帕子上沾了艾草,就想着……”
“庞先生不用解释。”诸葛亮松开夙茵儿,转身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把药箱上的布帘吹得哗啦哗啦响。
他走到庞士元面前,抬手摸了摸对方苍白的脸——夙茵儿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像是春天夜里融化的雪水,又像是暴雨来临之前阴沉的乌云。接着呢,他就低下头吻了上去。
夙茵儿一下子呼吸都堵在嗓子眼儿了。
那梅花的香气混着药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她瞧见诸葛亮的喉结微微一动,庞士元呢,手指慢慢抬起来,搭在诸葛亮的后背上,像是在回应这个吻,又好像是没什么力气去推开。
“你,你这是欺负人呢!”夙茵儿伸手就去抓脚边的药罐子,想砸过去,还好郭大叔反应快,一下子就给拦住了。
诸葛亮直起身的时候啊,嘴角还沾着庞士元嘴唇上的药渍呢。
他看着夙茵儿红红的眼眶,声音里满是嘲讽:“公主您这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我啊?
是苍国尊贵的公主,还是……”他的目光从庞士元身上扫过,“那个给庞先生藏桂花糕的好心人呢?”
“我可是要嫁给你的!”夙茵儿话一出口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她的耳朵尖烫得厉害,从小到大啊,父王老是说要把她许配给丞相,可诸葛亮从来就没答应过。“父王说过的,等战事平息了就……”
“战事平息了,庞先生依旧是个战俘。”诸葛亮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拉着庞士元就往屋里走,“苍国的国王会为了一个战俘的命,就把公主许配给敌国的降将吗?
或者说,公主您是想让庞先生的脑袋,成为您婚礼的贺礼吗?”
夙茵儿的手指头都变得冰凉冰凉的。她瞅着庞士元被诸葛亮半搂着进屋子的背影,冷不丁就想起昨天郭小然说过的话——庞先生的心跳啊,就像是在等着啥呢。
等着啥呀?是等着一个能保护他的人吗?又或者是在等……
“公主。”郭大叔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庞先生的脉象……要不还是我去跟丞相禀报吧?”
“不用了。”夙茵儿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一片梅花瓣落在她头发上,“我得走了。”
她转身的时候,听到门里头诸葛亮压着声音低低地呵斥:“以后别再让茵儿去冒险了。”
“我本来就是个快死的人了。”庞士元的声音微弱得就跟一声叹息似的,“丞相您又何苦……”
“闭嘴。”诸葛亮的声音一下子就颤抖起来了,“你要是敢死,那我就……”
后面的话被门轴转动的声音给打断了。
夙茵儿紧紧抓着胸口的桂花糕,那半块甜糕都被她的体温给捂软乎了,还夹杂着药渣子的苦味,就跟她现在的心跳似的——原来啊,庞先生一直在等的,从来就不是她。
风裹挟着梅花瓣从廊下的药罐子旁边刮过,罐子里的药汁早就凉得透透的了。她听到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然后就听到诸葛亮那有些低哑的声音:“你知道这些年我……”
“公主!”院外传来小桃的声音,“陈记的桂圆挑好啦,您瞧瞧这颜色……”
夙茵儿擦了把脸,把桂花糕塞到小桃手里说:“你给庞先生拿着。”她朝着屋门的方向看了看,突然就笑了,对小桃说:“小桃啊,明天陪我去寺庙里上香吧。”
“是给庞先生祈福吗?”
“给……”夙茵儿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给那些等不到春天的人。”
屋子里头,诸葛亮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呢。
庞士元靠在床头,看着他泛红的眼角,轻声问道:“丞相刚刚说的话,算不算数啊?”
“什么话?”
“就是说我要是敢死……”
“算数。”诸葛亮把最后一片碎瓷片放到铜盆里,抬起眼的时候目光很是炽热,“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回紫微星。那儿有一片桃林,比这梅林……”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比这梅林暖和。”
庞士元看着他沾了药渍的袖口,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诸葛亮愣了一下,顺势就把人搂进怀里了。往窗外瞅,梅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就跟那年紫微星挂在天上的时候似的。那时候啊,两个人猫在桃树林子里,一起分着吃了半块桂花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