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外忽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三更天的梆子声混着雨打芭蕉的淅沥,让这方地下密室更显幽寂。
尹风将信笺卷成细条,塞进案头刻着朱雀图腾的青铜镇纸下,指节叩在镇纸上发出清越的声响,惊得博古架上的竹筒簌簌作响。
那些竹筒里大部分放着不可见人的秘密消息,而最近新添的便是有关江南李家的信息。
他抬眸看向一旁的青俞,说道,“沈浪接管尹家军也算是给了阿明休养生息的时间。”
“传信给白虎卫,让他们盯着阿明,务必要让他听李大夫的叮嘱好生将养身体。”
“若陛下与太后离心,那他手中能用之人便会大大缩减,而沈浪和裴勇作为他的左膀右臂,陛下对他们的信任只会多不会少。”
“而尹家军只要还在沈浪手中,陛下便会打消很多疑虑。”
劲瘦修长的指尖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尹风在脑中梳理着所有信息。
“太后对尹家积怨已久,如今尹家‘倒台’,她应当也想将尹家军收归囊中。”
尹风想起自己在祈安城外遭遇的那些傀儡,虽然他目前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这个推测还需要时间和足够的证据去证明,却并不妨碍他对她们提前做好防范。
“再传个消息给沈浪,让他在途中务必小心,南楚境内藏有紫庸傀儡,如果可以,最好不要暴露行踪,以免路上发生不可估量的意外。”
说罢,尹风又取了纸笔亲自写了一张小纸条,吹干后卷起来塞进一支细小的竹筒里,竹筒口子处滴了火漆封口。
他将竹筒给了青俞,说道,“把这个传回京州给青青。”
若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江南李家要查,京州也得查。
当初天眼组织便能渗透禁军,朝堂中那些贪生怕死的文武百官只怕会更多。
天子脚下,皇宫内外,却被敌国势力侵透,尹风有时想想都觉得讽刺。
数代武将驻守北境,无数将士殒命沙场,他们耗尽一代又一代鲜血将敌人抵挡在外,却没能挡住那些享受着他们用血肉身躯换来的荣华富贵和安稳的人在背后痛刺他们。
前方将士尚在御敌,后方却已引狼入室。
当朝天子昏庸无能,朝堂百官如同虚设,太后私下聚财揽权,奸佞鼠辈横行朝野,忠心臣子失望透顶,整一个泱泱大国,却早已千疮百孔。
这样一个徒有表象的朝堂,无需外敌,待时日一长,便能自行瓦解。
尹风微微靠在圈椅里,神色疲惫地揉揉眉心。
青俞见状替他倒了一杯热茶,见他脸色泛白,额头隐隐有薄汗,担忧问道,“半月药效已过,公子是不是没药了?”
他隐隐记得当初他家公子从皇宫离开时拿了一个药瓶,便是装的能够压制凝血蛊的药丸,据说是有半年的药。
当初坠崖落水,万幸药瓶没有丢失,否则他家公子只怕早已化作枯骨。
只是如今半年之期将至,那药丸怕是……
“还有一颗。”尹风对青俞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最后一颗了,得留在关键时候用。”
青俞颦眉,“可您的身体……”
“只是有些疼,尚且能忍受,我心中有数,不会误了大事。”
青俞哪里是怕他误了大事啊!他分明就是担心他的身体。
如今只是疼痛,尚且可以忍受,再往后经脉血液凝固,剥皮抽筋的痛苦不说,那可是真会要了他的命的啊!
“公子,要不您还是给王爷传个信吧?”
青俞实在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然而却毫不意外得了尹风一记冷眼。
“莫要多事!”
尹风眸色冷凝,呵斥中带着些许恼怒。
那药可是要他心上人心头血为药引,他本就不忍心,若非还有大事未做成,他甚至都不愿吃下这一粒粒药丸,如今又怎会去找他讨要?这与亲手挖他心肝有什么区别?
如今最重要的几样证据马上就要到手了,该铺的路也已铺好,即便将来他不在了,只要他们按照他铺的路走下去,尹家不会倒,尹家军也不会沦落到旁人手中被吞并。
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陪心中那人再走下去……
作为从小跟在他身边的近卫,青俞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家公子的所思所想?
作为公子的近卫加暗卫首领,青俞只需要服从,可作为公子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近卫加暗卫首领,在某些时候,公子的话也是可以不必完全服从的。
就比如说现在。
他知道他家公子不愿服用用心上人心头血做药引研制的药丸,他宁愿自己独自忍受疼痛死去,可作为手下,青俞不愿看到自家公子是这般结局。
青俞未再说什么,从一旁取了斗篷披在尹风身上,便领命告退了。
按照信封的指示,他给边关,京州分别传了消息,只是在给京州传信时多传了一条。
那是给青青的,他让青青去找慕容烨,就说半年之期将近,为避免这边人手找到尹风后却因手头没有压制凝血蛊的药丸导致尹风凝血蛊发作,所以希望业王爷能够送几粒药丸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雪白的信鸽飞往天幕,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青俞凝视着信鸽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这次违反公子命令,待将来公子知道后只怕不会轻饶了他,但他不后悔,他也相信,业王将来知道后也一定不会怪他。
心头血与性命,孰轻孰重,青俞分的清。
即便不是心头血,而是以命换命,青俞依然分得清。
十三殿下再好,业王爷再好,那也不及他家公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