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洛林等人严格遵循着“蛰伏”的策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套房里,偶尔应黛莉安公主的邀请去喝喝茶,或是参加冬宫为各国使节举办的小型联谊活动,表现得与其他使节团别无二致。
夜晚,套房内一片宁静。
因为,皇太后的葬礼即将要来到了。各国的使节团的核心人物,晚上要去礼拜堂集会。
洛林自然是必须到场,唐吉诃德负责保护他。
珂尔薇作为非核心成员就不用去了,寒冷的夜晚,她留在房间里陪着瓦莲京娜。
卧室内,珂尔薇和瓦莲京娜同睡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
珂尔薇年长她两岁,身上自然带着一种姐姐般的温柔,将小夜莺照顾得很好。
熄了灯,只有窗外伏尔格勒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渗入一丝微光。
两人躺在床上,并未立刻入睡。
珂尔薇侧过身,看着身边蜷缩着的瓦莲京娜,轻声问道:“小夜莺,我听你说话,口音和用词都很有叶塞尼亚的感觉,你……你是叶塞尼亚人还是希斯顿人?”
瓦莲京娜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声音细细地传来:“不,我是血统纯正的希斯顿人。”
“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当一名……间谍吗?”珂尔薇问得小心翼翼。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就在珂尔薇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瓦莲京娜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的父母……都是希斯顿帝国派到叶塞尼亚的外交官。”
她开始缓缓诉说。
“我就是在伏尔格勒出生的,在这个寒冷的北方帝国,度过了我的整个童年。”
她继续说:“因为叶塞尼亚和希斯顿是世仇……我的童年,过得并不好。周围的邻居、孩子们,知道我是希斯顿人,都刻意疏远我,骂我是‘希斯顿小杂种’……我没有朋友,很孤单。”
她顿了顿,声音微弱。
“但是,好在我的爸爸妈妈非常非常爱我,他们把我保护得很好,在家里,我永远是快乐的。”
“有时候,我会偷偷溜得很远,跑到没有人认识我的街上,去和那些不知道我身份的孩子一起玩……哪怕只有一会儿,我也很开心。”
“本来,我以为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孤单,但只要有爸爸妈妈在,就能一直幸福下去……”
说到这里,瓦莲京娜的声音骤然哽咽起来。
珂尔薇心中一紧,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瓦莲京娜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直到……第一次北境战争爆发了。帝国和叶塞尼亚,为了争夺乌纳尔斯山脉的炽流金矿,打了起来。那场仗,打得太惨了……叶塞尼亚边境死了十几万人,比当年‘红恶魔’入侵时还要惨烈。”
“叶塞尼亚输了,死了好多人。然后,然后国内就发生了动荡。他们开始疯狂地排斥所有希斯顿人!经商的人被赶走,工作的人被抓起来……我的爸爸妈妈,哪怕是外交官是外交官!可是他们依旧把爸爸妈妈当成间谍抓进了监狱……”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痛苦:“他们……他们在监狱里被活活折磨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珂尔薇立刻将她紧紧搂着,感受着她瘦小身躯的剧烈颤抖,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哭了许久,瓦莲京娜才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我很幸运,当时躲起来了。是桑丘叔叔……他冒着天大的风险,把我救了出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把我带回了希斯顿,送进了英烈子女军校。后来,因为我在叶塞尼亚出生,熟悉这里的语言和风俗,就被选入了特工训练。再后来,我就跟着桑丘叔叔,回到了这里,当了一名间谍,直到不久前……”
听少女用哭泣的声音诉说沉重的过往,珂尔薇心中充满了怜惜。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又为何对桑丘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
这不仅仅是忠诚,更是对救命恩人和唯一亲人的守护。
“都过去了,小夜莺,都过去了……”
珂尔薇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有洛林殿下,有唐吉诃德少校,还有我……我们一定会救出桑丘先生,然后一起回家。”
“嗯。”瓦莲京娜点了点头。
在瓦莲京娜倾诉完自己沉重的往事后,她反过来轻声问道:“那,姐姐你呢?你的过去是怎样的?”
珂尔薇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冰蓝色的眼眸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仿佛在努力回溯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
“我……我在希斯顿帝国首都,普伦堡长大。”
她开始了叙述。
“我的妈妈,是迈耶·南丁格尔男爵家的女仆,也是男爵的情妇。所以,我……是个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女。”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说起我的童年……不知怎么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妈妈告诉我,我小时候受过伤,脑袋遭到过撞击,所以小时候很多事情,就像蒙上了一层雾,都记不得了。”
“更多的记忆,是那些在南丁格尔家族阴冷角落里度过的。我只记得,在那里生活得并不开心。妈妈总是被其他仆人排挤,那些所谓的‘家人’也看不起我们母女……那里,没有什么温暖的回忆。”
“后来,妈妈得了肺结核,病得很重,最后还是离开了我。”
珂尔薇的声音低沉下去。
“她去世后,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冰冷的‘家’里。我偷偷离家出走,去了首都,考进了军事学院的战地医疗系,我想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
“可是,后来我还是被父亲迈耶男爵抓了回去。”
“他嗜赌如命,几乎把家产都输光了。他竟然……想把我卖给赌场抵债。”
“啊?”瓦莲京娜听后满是惊讶,赶紧着急忙慌的问道:“那后来呢?”
“当时差一点,我就万劫不复了。”
她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幸好,被洛林殿下及时阻止了。他及时出手,帮助我度过了难关。”
黑暗中,珂尔薇的脸颊微微发烫,洛林的身影,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继续说道:“后来,我就一直跟着洛林殿下,在他的身边,当了他的私人医生。”
瓦莲京娜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珂尔薇平静语调下隐藏的辛酸。
她用力回握住珂尔薇的手,小声说道:“想不到,珂尔薇姐姐你的过去,也这么惨……”
珂尔薇轻轻摇了摇头,侧过身,帮瓦莲京娜掖了掖被角。
“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有彼此,有需要守护的人和事。睡吧,小夜莺,明天……或许又是新的一天。”
“嗯,好的。”
然而,两人躺在床上,虽然身体疲惫,思绪却如同纷乱的雪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珂尔薇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康斯坦丁的身影——他那个充满了无尽悲伤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的心头。
‘他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为什么抱着我哭得那么伤心?’
‘他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复杂,充满了……我无法理解的痛苦和……爱怜?’
‘我们明明素不相识……’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会让她的思绪更加混乱。
同时,琥珀厅里听到的那首空灵忧伤的童谣旋律,也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中回响起来。
那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让她心烦意乱。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这首歌这么熟悉?明明没有听过……’
她心里想着,无意识地,极轻极轻地,照着记忆中的调子哼唱了一两个小节,声音细微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然而,身边的瓦莲京娜却猛地一动,激动地撑起身子,在黑暗中看向珂尔薇,翠绿色的猫眼在微光中闪烁着:
“珂尔薇姐姐!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歌?!”
珂尔薇也坐起身来,疑惑地问道:“这首歌……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是一首用古叶塞尼亚语唱的摇篮曲!我小时候经常听,我绝对不会记错!”
珂尔薇继续道:“小夜莺,那你还会唱吗?能完整地唱给我听听吗?”
“会啊!”
瓦莲京娜用力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将记忆中这首歌,轻柔地哼唱了出来:
o6ephycь r 6eлon koшkon(我要变成一只白色的猫)
Дa 3aлe3y в koлы6eль.(躲进摇篮里)
r k тe6e, mon mnлыn kpoшka(我去找你了,我可爱的小娃娃)
Бyдy r твon mehecтpeль.(我将为你演奏)
Бyдy r cnдeть в твoen koлы6eлn(我要钻进你的摇篮)
Дa пeть koлokoльчnr(为你吟唱摇篮曲)
Чтo6ы koлokoльчnkn 3вeheлn(好让小铃铛丁零作响)
Цвeлn цвeты xmeльhыr(好让啤酒花儿盛开)
o6ephycь r 6eлon птnцen(我要变成一只白色的鸟儿)
Дa в okoшko yлeчy(飞出窗子)
Чтo6ы в rcho he6o в3вnтьcr(好在晴朗的天空翱翔)
k coлhцa rpkomy лyчy(飞向灿烂的太阳光)
Бyдyт c he6a лnтьcr 3вohkne тpeлn(嘹亮的啼啭将在空中荡漾)
tpeлn вce вecehhnr(那都是春天的歌唱)
Чтo6ы koлokoльчnkn 3вeheлn(好让小铃铛丁零作响)
Цвeлn цвeты xmeльhыr(好让啤酒花儿盛开)
o6ephycь r чeлoвekom(我要变成一个人)
Дa вephycь k ce6e дomon(回归吾乡)
r вo3ьmy тe6r ha pyчkn(伸手呼唤你)
mon xopoшnn, mon poдhon.(我美好的家乡啊)
瓦莲京娜轻柔的哼唱,如同涓涓细流,洗涤着珂尔薇的心绪。
那古老而忧伤的旋律由瓦莲京娜的口中唱出,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奇的魔力。
珂尔薇的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她仿佛变回了一个被母亲轻轻抱在怀里、在温柔摇篮曲中即将沉入梦乡的孩童。那种被无条件爱着、保护着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她甚至不自觉地微微蜷缩起身体,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如同栖息的黑蝶。
瓦莲京娜哼完了整首曲子,发现身边的珂尔薇异常安静,她担忧地小声唤道:“姐姐?”
珂尔薇没回答,她依旧沉浸在那份久违的宁静之中。过了好几秒,她才轻轻地梦呓般的恍惚呢喃道:
“真好听……感觉……好安心……好像……妈妈在哄着睡觉一样……”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但小夜莺翠绿色的眼眸猛地睁大。
“她口中喃喃自语的说道,难道珂尔薇姐姐是叶塞尼亚人?说实话,他蓝色的头发确实很像北方人……但她明明说自己是在希斯顿帝国长大的呀。”
但她看着珂尔薇那脆弱恬静的睡颜,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她只是重新躺好,轻轻握住了珂尔薇的手,小声说:“姐姐,睡吧。”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两个女孩儿互相蜷缩着,如同婴儿一样睡了过去。
夜已经逐渐深了。
在冬宫的另外一处房间内。
康斯坦丁独自待在房间里,墙上挂着一幅笔触细腻的油画。
康斯坦丁站在画前,灰色的眼眸痴痴地望着画中人,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带着珂尔薇气息的手帕。
他忍不住再次将手帕凑近鼻尖,那清雅的药草与阳光的淡淡香气,仿佛给他枯寂了八年的心灵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康斯坦丁迅速将手帕塞入怀中,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
进来的人是尼古拉。
尼古拉反手关上门,脸上带着一丝不悦的语气带着质问:
“哥哥,我听说你前两天,动用关系,带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去宪兵队监狱,探望了那个叫桑丘的重犯——那个试图刺探我们‘约顿海姆’计划的希斯顿间谍。”
尼古拉紧紧盯着康斯坦丁的背影:“告诉我,你究竟带了什么人过去?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关键时期吗?‘约顿海姆’计划对我们的帝国,对我们即将展开的行动有多么重要!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若是以前,面对尼古拉这种咄咄逼人的质问,康斯坦丁或许会沉默,会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予理会。
但此刻,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不再是颓废,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冷硬。
他灰色的眼眸直视着尼古拉,声音低沉:“我带什么人过去,有必要向你汇报吗?尼古拉。”
“这难道不是我应有的权利?还是说,即使我以后重登皇位,也依然要事事受你掣肘,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尼古拉被康斯坦丁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弄得一怔。
他预想中的哥哥,应该是继续沉溺于悲伤、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突如其来的顶撞非但没有让尼古拉愤怒,反而让他眼中闪过的满意和兴奋。
很好,他的哥哥终于不再是那具行尸走肉了!
他终于开始重新在意某些东西,开始争夺话语权了!这正是尼古拉想要的——一个有能力、有欲望的皇帝,而不是一个颓废的醉鬼。
尼古拉立刻呈现出一种近乎谦卑的恭敬。
他微微躬身,语气变得顺从:
“当然没问题,亲爱的哥哥。您是我的哥哥,也是我未来的陛下。您想做什么,自然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