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尔薇沉默着,用尽全身力气弯下僵硬的腰,从地上拾起了那两张轻飘飘的纸币。
互相搀扶着,她们终于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后厨。
重新呼吸到凌晨清冷但至少干净的空气时,两人都有一种虚脱般的恍惚感。
街道上依旧寒冷
走到餐馆侧面的小巷口,珂尔薇感觉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十分难受,加上长时间在闷热环境劳作后的燥热。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紧紧包裹的头巾,想擦擦脸上混合着汗水与油污的痕迹。
就在那一瞬间,晨光熹微中,她那张即清丽绝伦的脸庞,如同蒙尘的珍珠骤然擦去尘埃,清晰地暴露出来。
精致的下颌线条,挺翘的鼻梁,尤其是那双湛蓝如最纯净湖泊的眼眸。
这惊鸿一瞥,立刻被靠在巷口抽烟的两个堂倌捕捉到了。
其中一个名叫莫洛托夫的壮汉眼睛猛地一亮,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同伴一下,朝珂尔薇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两人脸上同时浮现出看到猎物般的贪婪笑容,掐灭烟头,快步走了过来。
“嘿!两位小姑娘,是刚在店里干完活?”
莫洛托夫挡在她们面前,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钩子一样在珂尔薇刚刚重新系好的头巾和纤细的身形上逡巡。
他的同伴则默契地挪了一步,隐隐堵住了她们的退路。
瓦莲京娜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紧紧抓住珂尔薇的手臂,躲到了他的身后。
珂尔薇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将头巾拉得更严实,只露出一双充满警惕的眼睛。
“是的,先生。”
“就你们俩?家里大人呢?”另一个堂倌问道,目光打量着她们破旧的棉服。
“我们是从乡下逃难来的,和家人走散了。”珂尔薇垂下眼帘,说着准备好的说辞。
莫洛托夫瞥见了珂尔薇指缝间的那点可怜的收入。
他立刻换上一种假惺惺的愤慨:“才给一百卢布?老板也太不是东西了!干一晚上这么重的活,就拿这么几个子儿?”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姑娘,像你们这样拼命也挣不到几个钱。要不要我们给你们介绍点轻松又来钱快的活儿?话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股寒意从珂尔薇脚底窜上脊梁,比后厨的冷水更刺骨。她不敢激怒这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地头蛇,更不能暴露身份。
“谢谢先生的好意。”
她微微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厌恶,脑中飞速搜索着合适的化名。
忽然,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康斯坦丁那次恍惚间,从康斯坦丁口中时脱口而出的名字——娜塔莎。
这个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叶塞尼亚女孩,于是她便说道:
“我叫娜塔莎,这是我的妹妹瓦莲京娜。抱歉先生,我们今天实在太累了,得先回去休息。”
瓦莲京娜这个名字本就是化名,直接说了也无妨。
“娜塔莎?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莫洛托夫咧开嘴,黄牙散发着烟臭。
“看你们这可怜的,肯定饿坏了吧?厨房里还有些客人没动过的的食物,你们带点回去,算我请客。”
“记住啊,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这里找我们,保证给你们安排更好的工作!”
珂尔薇看着这两个一脸横肉的男人,又想到藏身处重伤虚弱、急需食物补充体力的洛林。
短暂的挣扎后,她觉得还是暂时接受也没有关系。
“……谢谢您,先生。”
她最终低声说道。
她们跟着莫洛托夫回到餐馆后门,接过一个用旧报纸和油纸胡乱包裹的”的包裹,里面是些吃剩的面包、冷肉肠。还让他们拿了几块土豆。
“明天,一定要来哦,娜塔莎,还有小瓦莲京娜。”
莫洛托夫笑着挥手。
两个女孩不敢回头,抱着那包食物,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道拐角。
看着她们纤细的背影消失,莫洛托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贪婪。
他用力拍了一下同伴的肩膀,兴奋地说:“看见没有!那个姐姐,绝对是个极品!我敢用我全部家当打赌,把她稍微打扮一下,那些阔佬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一晚上几万卢布都是少的!到时候我们就发了”
他的同伴舔着干裂的嘴唇,嘿嘿淫笑起来:“那个妹妹也不错,眼睛贼亮,像只野性难驯的小猫,脸上的雀斑很有味道……”
刚一拐过街角,确认脱离了那两个堂倌的视线,瓦莲京娜就用力抓紧了珂尔薇的手臂。
“姐姐!那两个人……他们绝对不是好人!看我们的眼神像……像要把我们剥光一样!”
珂尔薇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小手,感受到她掌心的冷汗。
“我知道,瓦莲京娜,我也看出来了。我们下次绝不能再去那里了。”
那用一夜艰辛和屈辱换来的五十卢布,此刻在珂尔薇的口袋里。
天色只是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城市破败的轮廓。
寒风依旧刺骨,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她们必须为生存继续奔波。
“快,我们去教堂!”
珂尔薇拉起瓦莲京娜,朝着教堂跑去。远远地,她们就看到教堂侧面的救济点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长的的队伍。
队伍里大多是面黄肌瘦的妇人、眼神麻木的老人和衣衫褴褛的孩子。
珂尔薇和瓦莲京娜默默地排到了队伍末尾,将头巾拉得更低,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群苦难的人群中。
等待漫长而寒冷,队伍移动得很慢。
终于轮到她们时,发放食物的老修女面无表情地给她们的破铁碗里舀了一勺稀薄的的燕麦粥,又递过来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
“愿主保佑你。”老修女机械地重复着,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停留。
“谢谢。”珂尔薇低声说,小心翼翼地将这点珍贵的食物放进她们带来的布包里。
紧接着,她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工厂附近。那里,巨大的运煤车每天会倾倒出大量无法使用的煤渣和碎屑。
许多贫民会等在附近,像淘金一样从中捡拾还能燃烧的小块。
珂尔薇和瓦莲京娜也加入了这群灰头土脸的人群,不顾肮脏和冰冷,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在煤灰堆里翻找着,将那些稍微大一点的的煤渣块捡起来,放进另一个随身携带的破麻袋里。
煤灰很快沾满了她们的手和脸,让她们看起来和周围的贫民别无二致。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暖色,预示着白天正式来临,而宪兵和巡逻队的活动也会更加频繁时。
两个女孩才拖着疲惫不堪、沾满煤灰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绕路返回那个隐蔽的藏身处。
她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才迅速挪开遮掩入口的杂物,飞快地钻进了那个破旧的锅炉房。
将杂物重新掩好,内部重新陷入一片相对安全的昏暗时,她们才终于敢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好的,我们继续描绘这个艰难却充满温情的场景。
破旧的锅炉房里,最后一点煤渣将熄未熄,仅存的红光在灰烬中明灭。
两人顾不上喘口气,立刻将捡回来的半麻袋煤渣倒在地板上。
瓦莲京娜找来一根粗木棍,用力将大块的煤敲成合适的大小,珂尔薇则跪在炉边,小心地将新的燃料添进去。
煤灰随着动作飞扬起来,沾在她们汗湿的脸上、甚至落在发丝间。
两个原本清丽的少女,此刻都成了小花脸,但谁也顾不上在意。
随着新的煤块在炉膛里燃起橘红色的火焰,发出噼啪的轻响,一股实实在在的暖意开始驱散这狭小空间里刺骨的寒冷。
床架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的呻吟。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洛林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眼睛依旧是一片不祥的血红,空洞地凝视着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天花板,里面没有生气,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
身体的瘫痪让他连转动一下头部都做不到,只能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珂尔薇立刻放下手中的煤块,快步走到床边。
她下意识地想用袖子擦擦手,却发现袖口早已比手更脏。
她只好在还算干净的内层衣襟上蹭了蹭指尖,然后才极其轻柔地拂开洛林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
“洛林,你醒了?”她的声音温柔。“我们弄到了一点吃的,你肯定饿坏了。”
她没有提及一夜的奔波和辛劳,怕洛林担心。
瓦莲京娜已经手脚麻利地将那一点点黑面包掰碎,连同那些冷肉和蔬菜边角料,一起放进了那个捡来的、被擦洗得发亮的破旧铝锅里,加上雪融化的水,放在渐渐旺起来的炉火上。
很快,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的白雾开始在小屋里弥漫。
珂尔薇走到角落,用冰冷的雪水仔细洗了洗手和脸,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
随后,她用炉子上温着的热水,浸湿了一块从自己天生的睡裙上撕下相对干净的白色棉布。
她端着温水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着洛林的脸庞。
动作轻柔的拂去他脸上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露出原本清俊的轮廓。
接着,她又仔细地擦拭他冰冷而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
洛林的血红眼瞳依旧空洞地望着上方。
破铝锅里的炖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混合着黑面包碎、零星肉沫和蔬菜边角的汤汁显得颇为浓稠。
珂尔薇小心翼翼地将这分量极少的炖汤与那碗稀薄的燕麦粥混合在一起,用一把木勺轻轻搅拌。
“小夜莺,”她轻声唤道。“帮我扶着他垫高一点。”
“好的,姐姐。”
瓦莲京娜立刻放下手中拨弄炉火的木棍,坐到床沿,用自己瘦小的肩膀努力撑起洛林的上半身,让洛林保持一个更容易吞咽的姿势。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
珂尔薇舀起一勺温热的混合粥,小心地吹了吹,才递到洛林苍白的唇边。
“来,洛林,吃点东西吧。”
洛林那双血红的眼瞳依旧空洞地望着虚空,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仅靠少许冷水维系,昨夜注射的盘尼西林虽然暂时压制了炎症,却也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气力。
生理的求生本能压过了意志的消沉,当感受到唇边食物的温暖和香气时,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看着他终于肯进食,珂尔薇轻轻吸了吸鼻子,强忍住鼻腔的酸意,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将混合粥喂给他。
她的动作轻柔耐心,生怕呛到他。
吃到一半时,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洛林那血红却空洞的眼角滑落。
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珂尔薇立刻放下碗,用那块充当毛巾的干净布角,替他拭去泪痕。
她没有说话,没有询问,她明白他的痛苦。
然后,她重新端起碗,继续耐心地将剩下的食物一口一口喂完,直到碗底干干净净。
喂完粥,两人协力将洛林重新轻轻放平,珂尔薇仔细地替他掖好盖在身上的所有破旧衣物。
做完这一切,瓦莲京娜才从炉火的余烬里扒拉出两个烤得热气腾腾的土豆。
两个女孩默默地拿起烫手的土豆,小心地剥开焦硬的外皮,就着这锅炉房里的些许暖意,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就是她们的早餐,简单到近乎寒酸。
好珂尔薇小口小口地吃着烤土豆,她一边吃,一边对瓦莲京娜低声分析着:
“白天街上宪兵和巡逻队的巡查太严了,我们这样出去太危险。看来只有像昨晚那样,趁着夜色才能出去找点零工。”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的洛林。
“尤其是他……光靠盘尼西林和这点食物,远远不够。”
瓦莲京娜默默点头:“可是姐姐,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躲在这里,靠打零工换来的这点钱和食物,根本撑不了多久,洛林殿下的伤……”
“我想到了一个人。”她放下吃了一半的土豆,语气变得肯定起来。
“谁?”
“图拉卡医生。”珂尔薇说。
“图拉卡医生?”瓦莲京娜疑惑地重复道。
“嗯。”
珂尔薇点头,思绪似乎飘回了不久前的过去。
瓦莲京娜并不认识图拉卡,于是珂尔薇只好向他介绍了之前医学研讨会上面遇到的熟人。
图拉卡是希斯顿帝国的顶尖的神经学医学教授,珂尔薇想起当时他就严肃地警告过洛林,绯世血统过度透支会导致灾难性的神经崩溃,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后怕和悔恨。
“如果当时洛林能更重视那位医生的警告……”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图拉卡医生是被叶塞尼亚帝国的巴普洛夫教授邀请过来参加学术讨论的,应该还没离开伏尔格勒,我们可以去伏尔格勒首都医学院看看能不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