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王婶端来盘刚炸的糖糕,金黄油亮,往石桌上一放:“尝尝,按你爹的法子加了点蜂蜜,焦香焦香的。”
张桂兰拿起个糖糕,咬了口,糖汁烫得直哈气,却笑得满脸都是:“是这味!就是这味!”她把糖糕往戏台石雕旁放了块,“给俺爹也尝尝。”
下午,张桂兰翻出个旧相册,里面全是糖人张的照片:有蹲在老槐树下做糖人的,有举着糖龙跟孩子笑的,还有张是他和张桂兰的合影,背景就是村口的戏台,木头柱子上爬满牵牛花,跟王建军刻的一模一样。
“这张是俺十五岁生日拍的,”张桂兰指着照片,“俺爹说‘丫头长大了,该学剪纸了’,当天就把糖锅收了,带俺去买了红纸和剪刀。”她摸着照片里的糖人张,“他总说‘手艺得变,日子才能往前挪’。”
王建军看着照片,突然在戏台侧刻了个小桌子,上面摆着红纸和剪刀,张桂兰的石雕正低着头剪纸,糖人张站在旁边看,手里还攥着没做完的糖人,糖勺斜在糖锅边。“这样,您俩就都在戏台上了。”
张桂兰摸着石雕,眼泪掉在石头上,“滴答”一声,像颗小糖粒。“俺爹走的时候说,这辈子最得意的不是做了多少糖人,是看着孩子们拿着糖人笑,看着俺拿起剪刀剪花——他说这就是日子熬出了甜味。”
傍晚送张桂兰走时,她把那本旧账本留给了花房:“放这儿吧,跟戏台作伴,俺爹准乐意。”她指着石雕上的糖人张,“得刻只蜜蜂,绕着糖锅飞,俺爹说蜜蜂闻着甜味来,日子就错不了。”
王建军在糖锅上方刻了只小蜜蜂,翅膀张着,像刚落在糖锅沿上。晓梅举着相机拍下来,照片里,夕阳照着戏台石雕,蜜蜂的影子落在糖锅上,像真的在采蜜。
夜里,花房的钟“当当”敲了九下。王建军蹲在戏台石雕旁,看着那本旧账本,突然想刻个小糖人,就刻糖人张最拿手的糖龙,龙尾巴缠着老槐树,龙头叼着块糖糕,跟王婶刚炸的一个样。
林凡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糖糕:“别刻了,尝尝,凉了也甜。”
王建军咬着糖糕,看着戏台石雕上的人影、树影、糖影,突然觉得这石头戏台比真戏台还热闹——糖人张的糖锅在冒热气,张桂兰的剪刀在红纸上游走,李叔的马扎在台下晃,连那只小蜜蜂,都像在“嗡嗡”唱。
“明天刻啥?”林凡问。
“刻群孩子,”王建军嘴里含着糖糕,含混不清地说,“围着糖锅跑,手里举着糖人,鼻涕泡都冻出来了还笑——就像当年的狗剩他们。”
花房外的老槐树沙沙响,像是在应和。戏台石雕上的糖锅黑边在月光下泛着光,像在说:日子这锅糖,得慢慢熬,掺点苦,加点蜜,熬着熬着,就甜得化不开了。
王建军刻孩子石雕那天,特意找了群半大的娃当模特。巷子里的丫丫带着四五个孩子,蹲在花房门口玩弹珠,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鼻涕挂在鼻尖,吸溜吸溜的,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狗剩”们。
“丫丫,你往糖锅那边凑凑,”王建军举着刻刀比划,“就像你抢糖人时那样,胳膊往前伸,脚还得踮着——对,就这样,鼻子再皱点,那股馋劲儿就出来了!”
丫丫被逗得咯咯笑,鼻涕泡“啪”地破了,溅在棉袄上。“王叔叔坏!”她跺着脚撒娇,却乖乖地摆出抢糖人的姿势,小辫梢的红头绳晃来晃去。
晓梅举着相机“咔嚓”拍个不停,镜头里的孩子们挤成一团,有扒着糖锅边的,有举着半块糖人啃的,还有个小胖墩正踮着脚够糖人张手里的糖龙,肚子上的棉袄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里面的花棉裤。“这组照片得叫‘馋嘴军团’,”晓梅笑得直不起腰,“你看这小胖墩,肚子都快贴糖锅上了。”
王建军盯着孩子们的模样,刻刀在石头上飞快游走。他先刻了丫丫的石雕,小辫上的红头绳特意刻得有点歪,鼻尖上沾着个小泥点——那是刚才玩弹珠蹭的;旁边的小胖墩石雕肚子圆滚滚的,棉袄扣子刻得松松垮垮,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最边上刻了个穿开裆裤的小不点,正蹲在地上哭,手里的糖老鼠摔成了两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小不点刻得真像!”张老板拎着壶热茶进来,指着石雕直乐,“跟我家小孙子一个样,糖掉地上能哭到天黑,哄都哄不好。”他往石雕旁放了个刚买的,“给孩子们添点甜,刻起来更有劲儿。”
王建军抓起咬了口,糖丝粘在胡子上,像挂了层白霜。“得刻只小狗,”他突然说,“正叼着小不点掉的糖老鼠跑,小不点追着哭——李叔说当年有只大黄狗,总偷孩子们的糖人,被追得满街跑。”
李叔蹲在旁边抽旱烟,烟袋锅敲了敲石桌:“那狗通人性,偷了糖人从不真吃,就叼着跟孩子们闹,等孩子们气消了,它再把糖人放下,摇着尾巴讨摸。”他指着戏台柱子,“狗尾巴得刻得翘高点,像在邀功。”
王建军依着李叔的话刻了只大黄狗,尾巴翘得老高,嘴里叼着半截糖老鼠,耳朵还被小不点扯着,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松口。“这狗够坏的,”他笑着往狗石雕上抹了点黄颜料,“这下更像了。”
刻到晌午,糖锅周围已经围了七八个孩子石雕,有笑的有哭的,有抢的有闹的,连地上都刻了好几块碎糖渣,沾着点泥土,像刚从孩子手里掉的。张桂兰留下的旧账本摊在旁边,王建军照着账本上的“狗剩”名字,在抢糖龙的孩子石雕背后刻了个“狗”字,刻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写的。
“凡哥,你看这‘狗’字刻得对不?”他举着刻刀问。
林凡正给“崖生”上弦,闻言凑过来看:“得刻得再斜点,狗剩当年写自己名字,总把‘狗’字的勾写得老长,说这样像狗尾巴。”他用手指在石头上划了道长勾,“就像这样,带点野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