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被逗得直乐,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吧嗒”掉在地上:“可不是嘛!那刀现在还在她家灶台上,豁口还在,她说‘看着就想起老陈头’。”
刻到晌午,磨剪子摊的模样渐渐出来了:砂轮歪着,火星子石雕溅得满天飞;铁砧子上的豁口对着太阳,像咧着嘴笑;老陈头的石雕歪着肩膀,烟袋锅叼在嘴里,火星子在石头上亮着;捡火星子的小孩脑门上红通通的,手里的破纸快被火星子烧着了。
“得刻只麻雀,”王建军突然停手,“昨儿我见只麻雀蹲在砂轮上,被转起来的机子吓得直扑棱,羽毛都燎了两根,老陈头说‘这傻鸟,也想学磨剪子’。”他往砂轮边缘刻了只麻雀,翅膀少了两根毛,正歪着脑袋看火星子。
老陈头看着直乐:“就这德性!后来那麻雀天天来,我磨剪刀它就蹲旁边,像监工似的,我给它撒点小米,它倒跟我熟了。”
王婶端着刚烙的葱花饼过来,往石桌上一放:“快垫垫肚子,这饼就着火星子吃,越吃越香。”她指着摊子后的老墙,“得刻点用粉笔画的剪刀,是孩子们画的,有圆的有方的,老陈头总说‘这画的哪是剪刀,是妖怪’,却从不擦,说‘孩子的念想,得留着’。”
王建军往墙上刻了几把歪歪扭扭的剪刀,有的还长着腿,像在跑,“这下连孩子们的能耐都刻进去了。”
下午,来花房的人围着磨剪子摊唠得热闹。有个大妈举着把旧剪刀说:“这就是老陈头磨的,三十年了,还能剪窗花,我闺女结婚的喜字,就是用它剪的。”
有个老爷子摸着铁砧子石雕叹口气:“我当年总在这儿磨镰刀,老陈头边磨边跟我唠庄稼事,说‘镰刀快了,割麦不费劲’,现在我割不动了,可这镰刀还在,看着就想起他。”
王建军蹲在旁边听着,往铁砧子旁刻了把镰刀,刀刃刻得弯弯的,像月牙。“这样,镰刀就总在这儿陪着您了。”
老爷子看着镰刀石雕,突然笑了,眼角的泪掉在石头上:“当年总嫌他磨得慢,现在才懂,慢工出细活,日子也一样,磨得越久,越锋利。”
太阳落山时,老陈头转着砂轮石雕,火星子在夕阳下红得像糖葫芦。王建军往摊子旁刻了块木牌,上面写着“磨剪子嘞——镪菜刀——”,字刻得歪歪扭扭,是老陈头喊了一辈子的调子。
晓梅举着相机拍最后一张照片,夕阳把石雕染成金红色,火星子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条会动的火龙。
“明天刻啥?”林凡帮着收拾刻刀问。
王建军望着天边的晚霞,手里的刻刀敲了敲青石:“刻个补锅的摊子吧,风箱拉得‘呼嗒呼嗒’响,补锅匠的锤子‘叮叮当当’敲,破锅烂碗堆成山,他总说‘锅补好了,家就齐了’。”
王建军刻补锅摊那天,天刚蒙蒙亮就去了废品站,翻出半麻袋破锅烂碗。有豁了口的粗瓷碗,有底儿掉了的铝锅,还有个把儿断了的铜勺子,堆在一块儿,活像当年补锅匠老李头的摊子。
“凡哥,你看这风箱,得刻得歪歪扭扭。”他用脚蹬了蹬捡来的旧风箱,木头板“吱呀”响,“老李头说这风箱拉到第三下准卡壳,得用膝盖顶一下才动,当年我总蹲旁边看,数着‘一下,两下,顶!’,被他用锤子敲了后脑勺。”
林凡正给补锅摊石雕搭架子——块黑黢黢的铁板,是从拆迁房捡的,上面全是焊点,像星星。“再刻点煤渣,”他指着铁板旁的黑渣渣,“补锅得用煤火,烧完的渣子堆在旁边,孩子们总扒拉着找没烧透的煤核,有回三柱子找着块大的,揣怀里焐手,结果把棉袄烧了个洞,回家被他爹追着打。”
王建军笑得直拍大腿,刻刀在石头上“咚咚”凿:“那必须刻!得刻堆煤渣,三柱子的石雕正猫着腰扒拉,棉袄后心刻个黑窟窿,火苗子从窟窿里窜出来点,看着就烫得慌。”
晓梅举着相机拍老李头比划补锅的样子,老爷子手里捏着块碎瓷片:“补碗得用铜锔子,‘啪’一下敲进去,严丝合缝,盛水都不漏。”她对王建军喊,“锔子得刻得歪歪扭扭,老李头说‘正了反倒不结实’,就像他那脾气,看着倔,心细着呢!”
“可不是嘛,”王建军应着,往只破碗石雕上刻了仨铜锔子,一个歪向左,一个斜向右,还有个跟碗沿成了四十五度角,“还得刻个老太太,正举着补好的碗瞅,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念叨‘真不漏?’,老李头在旁边叼着烟袋笑,烟圈都得刻出来。”
正说着,老李头拎着个铁皮盒来了,里面装着大小不一的铜锔子,还有几把锈得不成样的小锤子。“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他捏起个指甲盖大的锔子,“补细瓷碗就得用这小的,力道大了能把碗敲得更碎。”他指着摊子角落,“得刻个瓦罐,里面装着黄泥,补锅前得用黄泥打底,老李头总说‘这泥比胶水还黏,能把日子粘得结结实实’。”
王建军赶紧往摊子角落刻了个瓦罐,黄泥从罐口溢出来点,像刚被碰过。“李大爷,您补过最稀罕的东西是啥?”
“个蛐蛐罐!”老李头往烟袋里塞着烟丝,“是张秀才家的,祖传的,口沿磕了个豁,他抱着罐子哭了半宿,我用细铜锔子补的,现在还摆在他家博古架上,说‘比没坏时还好看’。”他指着摊子旁,“得刻个蛐蛐罐,豁口上的锔子刻得亮闪闪的,罐口露个蛐蛐须,张秀才总说‘这蛐蛐认锔子,没它不叫’。”
“中!”王建军往摊子旁刻了个小陶罐,豁口上的铜锔子刻得跟真的一样,罐口戳出两根细铁丝,像蛐蛐须在动,“这罐得刻道裂纹,是张秀才当年摔的,您补的时候特意没磨平,说‘得留着点念想,不然忘了疼’。”
老李头被逗得直乐,烟袋锅敲得石桌“当当”响:“那老东西现在还总跟人吹,说我补的不是罐,是日子——还真让他说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