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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明渊中,这一夜许多人都不能入眠,叶郎雪也不例外。他手中拿着日间白诺城给的那封信,紧锁眉头,秉烛沉思。

“显然这是他设下的陷阱,我们为他设下一个陷阱,他也为我设下一个。”

叶郎雪放下信,面色极是沉重地说。

司神雨道:“这是写给我的,你不用去。”

叶郎雪摇了摇头,说:“不。他让焦红夜写信,就是在威胁我。世人都知道,焦红夜已经投入渡明渊。如今申血衣死了,不该出现在现场的焦红夜却活了下来,显然会让人猜疑,是焦红夜杀了申血衣,意图半途劫走李道秋。而能命令焦红夜的人,自然就是我。他是在威胁我,若是我不赴约,他就会让仁宗怀疑我是明里拿人,暗中劫囚。”

话到此处,微微顿了顿,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松快或是欣慰。“他长大了。磨难痛苦终于也让他真正长大了。”

“会不会李道秋也可以?”司神雨幽幽一叹,“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把所有的谋划都跟李道秋和盘托出,他会不会能懂,会不会便没有后面这些事了。既然知道人在蚩崖山,何必等七日赴约,我独自一身偷偷潜入看能否把他救出来。焦红夜也不用探究来历了,找到了,直接灭口。死无对证,便有无数猜忌,也落不到实处。”

“你不能去。一来,白诺城的修为早已今非昔比,想悄无声息的从他眼皮底下把人救走是难于登天的事情。而且,顾惜颜还没现身。我猜多半人在她手上看管。再则,我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说你已经返回梵净斋。又岂能在中原现身?从决定让申血衣把他带回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他要死去的准备。”

叶郎雪的眸中迸出冷光,似咬牙切齿般字字沉重凌厉。“那个老匹夫受了重伤,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要死人,就趁这次把他给除了。”

司神雨也觉机会难得,点了点头,突然又似不甘心地问:“那李道秋呢?就眼睁睁看着他明明逃出一条生路,又再次送上绝路。第一次我们认了,可明明有了活命的机会,我们再想想办法罢?”

“林笑非。”叶郎雪眼中似乎精光掠过,陡然站起身来。

“林笑非怎么了?”

“两日前我收到太白飞云堂传来的密信,是莫承允写的。说过两日他想登门秘访,我想多半是因为上次我给林碧照传信说了‘天道令’之事。”

看着密室里的幽暗烛火,叶郎雪一边踱步一边说:

“太白山被封已有月余,他突然登门,必是受了林碧照之命。太白夺盟之时,莫林师徒先后离开太白山,近日杳无信讯,但我相信他二人私下必有联系。通过莫承允之口,将白诺城的消息转达给林笑非,想必不难。林笑非其人,虽正直刚毅,但并不迂腐,必不愿意看到白诺城为逞一时之气在蚩崖山以寡敌众,甚至也不会让他以李道秋和焦红夜等人的性命为人质,与我抗衡。我猜以他的性子,多半会和顾惜颜一样,劝白诺城远离是非,暂避祸患。”

司神雨斟酌稍许,也点了点头。“不错。这的确是林笑非一向的行事作风。这人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只可惜时运不济,为小人所害。若能化险为夷,日后或许留有大用。”

……

丁冕是个想做就做不怎么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当日白诺城离开不久,他便以“灭门惨祸尚待查证,门中帮务紧急,不克久留”为名向叶郎雪当面辞行,要在次日一早便返回昆仑。本来许多门派还顾忌颜面,纵有临阵退缩的心思又不好意思开口,一见昆仑都率先离去,再无顾忌,接连辞行约定次日一同下山。

就在天际微白,许多门派已经打点好行囊,准备用过早饭便携手下山之时,一声异常凄烈嘹亮的惨叫突然响彻渡明渊。

“啊——”

本就睡意寥寥的众人忙披衣奔出,只看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涌向崇英阁的方向。待叶郎雪等人赶到时,破败的崇英阁内,已经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让开!”

傅青画一边拨开议论纷纷的人群,领着叶郎雪和苏幼情等人挤了进去,一边简述情况。“是刚刚做早课的弟子发现的,说是没看到可疑人。夜里值班的弟子也说晚上没遇到什么怪事。”

众人抬头望着,只见粗壮的朱漆横梁下,像架上茄瓜似的并排吊着六人,个个满面青紫,淤血肿胀,但仍看得出本来面目,正是半月阁长老杨代和幸存弟子。数日前这几人才从真晤山的灭门案中死里逃生,没想今日竟尽数丧命于斯。从此流星半月阁再无余子,彻底从江湖除名,所见之人无不唏嘘!

傅青画拔剑斩出,一剑齐断六条麻绳,几名渡明渊弟子飞身跃起将尸身接住,轻轻放在地上。

傅青画蹲下身子一一细细查验,片刻后起身抱拳道:“盟主,各位掌门。以晚辈所验,杨代长老和半月阁弟子均丧命于一记穿喉快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口。另外……”她顿了顿,补充道:“六人的舌头均不翼而飞。”

“那边还有字。”

就在众人心惊骇然之时,一名外围掌灯的弟子指着几根朱漆柱头大声喊着。众人朝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看昏昏暗暗中似乎有字迹,随着更多弟子将灯笼提去,这才看清不远处的四根柱头上用鲜血各写着四个大字:

“辱人即死,逃逸即死,失约即死,战败即死!”

十六个血字个个都有碗口大,潦草张扬,极度刺眼。

一阵惊骇静默之后,怒火和斥责如火山般爆发而出。

“是白诺城!”

“一定是他!昨日杨代长老和弟子们与他曾有口舌之争。今日这悬梁断舌,便是他折返回来报复。”

“不错。昨天是苏长老迁葬,他自称不会杀生。没想到才过一夜,便动了手。”

……

有嫉恶如仇、愤愤不平者,也有早就准备下山此时心生畏惧者。

“逃逸、失约、战败……那我们是不是都不能下山了?”

“他不是针对叶盟主,是针对我们所有人呐。”

“怎么办——”

听此怯懦退缩之言,愤愤不平者当即扬臂甩袖,爆声喝叱。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跟他拼了!”

“对。今日大家有所顾忌,故而留手。既然半点活路也不给,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七日后,大伙一起上。咱就不信,咱们数百人,还杀不了他!”

“今日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的,灭派元凶另有其人。此时看来,白日咱们全被这狗贼给戏弄了。”

“杀他?不要命了?他是当朝太子。太白山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惨么?”

“什么太子?真正的太子在长安宫里享清福呢。他不过是个冒名顶替、弃落民间的勾栏野种!”

……

“阿弥陀佛。”

声声交叠冲击的争执声中,陡得传来一身佛号。清扬悠远,宛如钟磬。直震得众人心头一跳,立时满场静寂。

缘明和尚被渡明渊的弟子搀扶着,一边念着佛号,一边蹒跚步入废阁。

今日崇英阁前,若非他拖着伤躯挺身而出,击碎半座剑山,也不知要死伤多少弟子。等众人从废墟之中掘出他时,他气若游丝得躺在血泊之中,几乎以为死了。

此时他双手裹满纱布上,鲜血仍徐徐渗出,更显惨烈悲壮。众人虽然意见殊途,心中对他却都是敬佩不已,自觉躬身退后,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只看他走到杨代等人身前,垂首躬身,一手握着杨代手掌,一手握着旁边另一名半月阁弟子的手掌,微微阖眸,低声诵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声音平和慈悲,仿佛带着一种能涤净世间万千执念的无上法力。离忘川虽非僧非尼,但历代掌门皆笃信佛法,算是佛门外传一脉。故而苏幼情、陆秋月二人也踏出两步,垂目合十,齐声低诵。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碍。”

三人齐诵,诵经声潺潺而出,如清泉流水,淌过众人急躁、惊骇、愤怒的心田。一时之间,原本吵闹争执的氛围顷刻一扫而空。

经文诵罢,缘明和尚撑着双腿在渡明渊弟子搀扶下缓缓起身,走到叶郎雪面前说:

“盟主。山中湿冷,崇英阁于日间被毁,四面穿风,代长老等人此时却尚有余温,恐怕遇害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陡然突突急跳,一阵刺骨寒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纷纷握紧刀剑,满脸警惕地四周观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是说白诺城可能还在左近?”

“偏挑这个时候下手,就是警告咱们,天亮了也不许下山!”

叶郎雪皱眉沉思,傅青画在身旁低声建言道:“盟主,要不要下令搜山?”

叶郎雪斟酌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搜不到白费功夫,搜到了徒增伤亡。既然约定在七日后生死一决,如期赴约便是。”

他环顾四周,对满脸惧色的众人道:“渡明渊虽待客简慢,不过安全起见,还请诸位在鄙门多留几日。七日后,本盟会亲率弟子赴约。敌人再强,毕竟非仙非神,也有分身乏术之难。其余同道届时再行下山,想必不会遇上麻烦。”

八派之外的人,虽来此赴约,无非是担心白诺城杀红了眼,完全不管有仇无仇,有怨无怨,生怕下一个被波及的便是自己,并不是真心来为铸剑坊和半月阁主持公道。今日见了白诺城的剑法修为,更是后悔来趟这浑水,早有抽身之念。

加上神盟八派虽主持武林三十年,但毕竟不代表全武林,故而非八派之人也未认叶郎雪就是武林盟主。看他既然自领赴约之艰,此时便顺坡下驴不再逞强,各个静默垂首,当是默认。

而苏幼情、丁冕、沈云涛和卜卓君等人,却不能如此置身事外,当即抱拳同应道:“我等皆与盟主共进退。”

“我等皆与盟主共进退!”

掌门表态,八派在场的弟子无不齐声响应,尤以渡明渊本派弟子声音最高、志气最盛。

……

经此事变,渡明渊再无下山之人,但飞鸽传书却将讯息快速传遍江湖。短短三两日,便闹得人尽皆知,渡明渊乃是一个能上不能下、能进不能出的凶地。便在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之时,却有一人悄悄上山。

“蒙剑神前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莫承允拜会先是密信相告,上山也选在子时,显然不欲旁人知晓。故而被叶郎雪亲自领至掌门密室款待。

“盟主客气。数日前,宗主接到盟主密信,传离忘川所藏之天道令有失,故而命我前来。宗主说,天道令本为陛下所赐,如今陛下圣明贤德,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天道令实无必要。如今愿奉还天道令,一来可免贼人窥伺,二来若神玉有失,太白山恐罪上加罪,再负陛下。”

说着,莫承允从怀中掏出一方三寸木匣,双指切断小小铜锁,轻轻拨开,递了上去。“此为‘阵’令,烦请盟主代呈陛下。”

三十多年前,仁宗被扶幽宫高手一路追杀,幸得八派援手才化险为夷。事后,陈煜论功行赏,赐各派八面天道令,以示监军监国之权。这八面天道令,传说自古有之、年代不详,总之并非仁宗新制,每一面都刻着一个字,分别是:

“柱、极、符、鉴、兵、化、阵、丹。”

击退扶幽宫高手后,八派各掌一令。昆仑持“柱”,大空寺持“极”,通古剑门持“符”,流星半月阁持“鉴”,暗影楼持“兵”,离忘川持“化”,太白持“阵”,天一剑窟持“丹”。

这事虽然听者众,但亲眼见者寡。虽说三年多前在昆仑山上,前暗影楼主戴相南曾拿出天道令欲作为败者的筹码送给缘明和尚,可只是远远地匆一瞥,便被退了回去。故而,即便是叶郎雪这个神盟盟主,也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传说中的天道令。

原来是一个两寸大小,似玉似铁,乍一眼看着像个扇形一般的物事。它通体莹白,隐隐露出森然冷光,虽触手略感粗糙却不冰冷。是个大小约莫有寻常五六岁小孩儿的手掌一般,厚有一指的扁平东西。

一面阴刻青蛟腾云,另一面阳刻一古篆的“阵”字。上边是完美光滑的弧形,两边却凹凸明显,形似犬牙,又像钥匙上的齿槽,总体斜切而下,至末尾而下头尖尖。看其总体扇锥形状,若是集齐八面,以尖处相对,两边相贴,该是一个完整的圆盘。

其实,自从扶幽宫之危解除,陈煜便有收回天道令的打算,奈何惑于“君无戏言”四字,又不想落下过河拆桥、食言而肥的口实,加上只要林浪夫无意让八面集齐,旁人就无半点机会,故而在这未有紧迫形势之下始终未能实施。

如今天道令中最难得到的“阵”字令,被林碧照主动上缴,显然是有意向仁宗服软,以换取解除太白禁制。

叶郎雪毫不客气地收入怀中,抱拳道:“若我所知不差,这该是第一面主动呈上的天道令。林宗主能屈能伸,高瞻远瞩,如此胸襟气魄亦让人心折。请前辈转告林宗主,我必如实禀告陛下,说太白剑宗奉命封山自省,如今卓有成效,恳请陛下撤回杀神军。”

“盟主心胸宽阔,亦让人敬佩。”

“好说。对了——”

叶郎雪话锋一转,说:“我近日得到秘密消息,说……说几年前那个挑战各大门派的神秘剑客‘悲骨画人’,在蚩崖山落脚,还挟持了归云洞的李道秋和刚刚加入本门的焦红夜等人。此人曾与我在云崖白海比试过,互不认输,最后不欢而散。坦白说,为免旧恨添新仇,非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前去规劝此人。若剑神前辈能亲自出手,或是委托旁人劝他罢手放人,那是最好不过。如此,既免了生死相搏,也都可全身而退,各自相安,岂不两全其美。”

莫承允是何许人也?太白虽被封山,但还是有几位飞云堂高手隐匿在外。两日前在渡明渊发生的事,岂能逃过他这个堂主的耳目。只是叶郎雪刻意不愿提起“白诺城”三个字,显然是不想把这事摆在明面上来说,仍旧只是装傻充愣,只当真正的昭明太子就在深宫之中。

白诺城恩怨分明,而当今天下还对他有恩的人不多了。正好他莫承允有收容之情、师徒之名,弟子林笑非有救命之恩、兄弟之义。叶郎雪便是要用二人的恩情,换他在圣前为太白剑宗美言,甚至做保。这是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

莫承允清了清嗓子,答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盟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胸见识,实在佩服。罢了,只要太白山能进出自由,在下愿就此运筹说和。但世事难料,未必尽如人意,若办不成,还请盟主勿要怪罪才是。”

“前辈出马,此事必成。”

……

渡明渊是江湖中此时的禁忌之地,帝都东宫却是如今朝堂的禁忌之地。

自仁宗陈煜秘密返回长安,作为替身白诺城的段缺陡然失去了立身人前的需要。深宫之中,层层宫门隔绝音讯,可即便是这样,他也隔墙从宫女太监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宫外的消息。那个被他替代的人,那个本不该在彻底屈服于仁宗之前就在世人面前现身的人,突然大摇大摆得站在了天地间,还与叶郎雪定了生死决战之期。

偌大的风波,遍布的流言,就像初秋的寒气一样,刮遍了整个中原大地。难怪最近宫女太监们看他的眼色有了变化,从畏惧,变得疑惑,又从疑惑,变得应付……

“殿下。您让奴才打听的那两个人,都没人听过的。”

老太监虚应故事,或许根本没认真打听过,甚至可能已经忘了“齐鱼侯”和“柳明旗”这两个名字。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才勉强应付。

“齐鱼侯逃了,去向不明。柳明旗曾被他扣押在铜牢,多半是死了。”一道男子的声音突然传入房中。

那太监一转头,便见一个膀阔腰圆的中年男子站在殿门口,男子身穿深紫乘舆,胸口绣着张扬的四爪金龙,腰挂三尺玉首剑。太监一见这人,登时吓得浑身激灵,如见了鬼似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俯首贴地:“奴才见过大卿。”

周元弼从袖袍中翻出一枚金锭随手扔在脚下。

“谢大卿赏赐。”那太监一把抓过捧在手中,强抑着狂喜,低声道:“奴才告退。”说罢,起身退出,临走还颇为识趣的闭紧房门。

也不等段缺招呼,周元弼便大摇大摆得坐上一把紫檀宽椅。

“深宫寂寥,人情寡淡,殿下近来住的可还习惯?绣川侯,最近还常来么?”

周元弼连发两问,都是无关紧要的寒暄。段缺摸不清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仁宗授意,还是周元弼自己有什么目的。不敢乱说话,只是应付答道:

“绣川侯时常来的,前两日还见过,不过最近他忙着弄一部名叫《绣川殊引》的榜单,说是要给天下的兵器、高手、美人排名撰述,所以比之前来的少了些。至于深宫生活,本宫时常忧心于国事,倒是未在意起居食饮。大卿一问,此时想想,与宫外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哦?连绣川侯也来得少了?”周元弼露出些许惊讶,又问:“如此说来,微臣听说最近殿下闲暇得很,并非无端。只是没想到竟有国事烦心。不是为何事,微臣当尽效劳分忧之本分!”

段缺答道:“近来父皇与殷大夫连日商量‘奉节堂’之事,又听说国库羞涩云云,若大卿能为父皇解此两宗难事,想必会龙心大悦。”

“哦,原来是这两件事啊。”周元弼毫无顾忌地在段缺的脸上瞧来瞧去,“臣还以为是别的事呢。”

段缺心头一紧,知周元弼要说的就是天底下传开的真假太子之事。一时不知他打什么注意,又不知如何接口,只道:“大卿请用茶。”

“好。”周元弼举盏轻抿。见段缺明明浑身不自在,却强做镇定的端坐如常,轻轻一笑,说:“如果殿下不知如何开口。不如让微臣讲个故事吧?”

“愿闻其详。”

“臣要说的是一匹马的故事。”

周元弼放下茶盏,淡笑着说:

“臣小时候是出了名的笨啊。口舌木讷,四岁了还不会说话,不幸当时臣父返家之时丧命于暴雪之中。孤儿寡母,坐拥万贯家财,岂能长保太平?家里的叔伯长辈欺臣母柔弱,便花了银子,散播消息,说臣并非家父和母亲嫡出,乃是从外面的流民中抱养回来,目的只是为了继承家族掌事权。

“彼时,臣才十二岁,好像半点没承袭父亲凌厉果断的北人气魄,母亲的柔弱顺从倒是继承了大半,一股子的腼腆怯懦。渐渐地,外头风言风语说得多了,便是臣的亲生母亲都怀疑,臣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甚至后来,倒戈相向。在叔伯们的威逼利诱之下,臣的亲生母亲都说,臣是父亲从外面抱养回来的。

“叔伯们没费多少功夫,只半年便顺利推举了一位远房族弟担任族长,把臣赶出了颖川,没给半两银子,只给了一匹跛脚小马。虽然时隔三十多年,但是当年的场景,臣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临走的时候,他们说:‘周氏以贩马起家,若你有本事,就用这匹马做本钱,养活自己吧。’

“臣以为会死在东行的路上,好在人算不如天算,臣的命好啊,两年后遇到了褚衡堂褚老大人。臣永远记得那一天,褚大人派官差把那些叔伯姨娘羁押到并州府的时候,他们满脸苍白的表情。后来褚大人为臣正名,臣才能以周氏嫡长之名重回凉州。那时候,没人敢说臣不是家父嫡子。

“殿下,你瞧,同一个臣下,同一个周元弼。臣的叔伯势大,就把臣变成了抱养的流民野种。褚老权威压过叔伯势力之时,臣又变回了周氏嫡出。哼哼,古往今来,此事并不鲜见。指鹿尚可为马,何况是人!所以啊,这天下的真和假,有时候并不是分的那么清楚。”

周元弼见段缺握紧拳头,满脸沉默,若有所思。缓了三两息,他一拍额头,说:“哎呀,说好是一匹马的事,怎么能没头没尾呢?臣带走的那一匹跛脚马,最后不知怎的突然疯了,在臣回去的第一个暴雪之夜,驼着臣的母亲,一起跳崖了。”

段缺心头一紧,只觉遍体生寒。跛脚马不会突然发疯,更不会无缘无故驮着周元弼的母亲,又无缘无故得去跳崖,一切都是周元弼自己做的……

俗话说,臣之罪莫重于弑君,子之罪莫重于弑父。

段缺在暗影楼中也算是心狠手辣的杀手刺客了,可弑母大罪却还是头一回亲耳听说。心头打颤,强装镇定,嘴里连连叹息:“自古成大事者多有大痛,因大痛而生大慈悲,周大人节哀。”

“没什么可节哀的。臣的母亲前半生被臣父宠爱,从没受苦,更别说委屈;后半生沉迷于娈童曲乐之乐,将旁人置喙半点不放在心上,算是快活了一辈子。”

周元弼站起身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段缺,嘴角勾起浅笑,问:“知道本大卿为什么找你么?”

段缺没想到周元弼会突然变脸,再没有“臣下”的自称,也没有“殿下”的尊讳。双目直视,简单直白。虽然他背负双手,一派从容,可他鹰一般的眼神似乎已经剥下了段缺脸上的假面,直至体无完肤,直至尊严扫地。

段缺能在暗影楼打滚,能得到霍炎的信任,甚至传授了几手泥犁鬼剑,自然不蠢。一听便知为何周元弼要在人人都与他据而远之的档口来拉他一把。

因为,真正的白诺城太可怕了!

不能被控制,不能被揣摩,甚至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危,而且天下还无几人可挡其锋芒。可自己不一样,自己不过是个二流货色,而且还是个有致命把柄被握在手中,随时可以捏死的西贝货,周元弼完全可以将自己视如傀儡,指挥如意。

如果能熬到仁宗龙御归天,说不定只手遮天的周元弼真能扶持他坐上龙位。到时无论是做藏在背后指点江山的太上皇,还是直接下令禅让,都在他一念之间。

而且,最近仁宗皇帝和殷泗天天锁在太初宫里商量“奉节堂”之事,似乎完全把周元弼隔绝于军机大事之外。明眼人都知道,仁宗是担心周元弼权势过大,想让他和殷泗,一文一武,互相制衡。

柳明旗被齐鱼侯和仁宗利用完,秘密羁押于铜牢,此时该是死透了。齐鱼侯老谋深算,宰了柳明旗之后,自己逃了,或许多半已经逃回了老巢-断南蛮海。自己呢?被他像野狗一样遗弃在这里!这东宫即是一座储君之宫,也是他的囚禁之牢啊。他一早就料到,一旦白诺城向仁宗服软认输,在他们父子恩仇化解之时,自己这个西贝货立马就死期临头。

为此他日日悬心吊胆,夜夜噩梦缠身,这是比一刀砍头更折磨人的慢刀割肉……可如今,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就像一个顷刻就要溺毙的人,看见一根绳子从井外扔下来,即便扔下绳子的是一头食人猛虎,也要爬上去,至少稍后死总比此刻就淹死了强吧。

人贫最怕妻美,有财又怕无权,生而有权偏又不能早慧,以至大权旁落,为人愚弄。周元弼经历过父亲早逝,母亲背叛,叔伯欺辱,身份被夺。连番霹雳暴雨磨练,最后才让看似笨拙的周元弼脱胎换骨,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如今大周朝堂之内,除了杀神军未被深度干预染指外,过半数官员都是他周元弼提拔的亲信。

鹿马嫡庶,黑白曲直,说到底分辨都在一个“权”字。就如在宗庙中、在封禅大典上,白诺城被安排为琼妃之子、崔氏血脉,除了三史和刺客纪羽宗之外,哪个敢多言半句。

权呐,真是万千佳丽不能胜其美,异馔珍馐不能胜其味的世间绝美!

有人一生糊涂困顿,有人一瞬顿悟。就是这么一瞬间,段缺便想透了周元弼的所有打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生死要命的关头。段缺一刻也没犹豫,连忙起身,又跪了下去。“若蒙大卿相救,在下日后必事事依大卿之意。”

“哈哈哈——”

周元弼满意得大笑出声,接着俯身弯腰,双手将他扶起,又换回刚刚来时的那一副谦卑和容。

“殿下请起。方才那个奴才,实在是不机灵。臣会为殿下换一批贴心可靠又聪明的,使唤起来也舒坦。至于外面那些个风言风语,殿下不必挂怀。这东宫是太子的居所,而住在这里的殿下,自然才是真正的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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