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云梦大泽的万万里之外,大隋国都,紫禁城。
当尘埃落定,得见少年剑修一剑斩掉谪仙脑袋的那一瞬,大隋皇帝脸上的表情很奇异,这让一直跟随他的老太监第一次见。
那是怎样复杂的一个表情呢?
其中有叹息、愤怒、不解,还一丝难以发觉的羡慕。
没错,就是羡慕。
这种表情在紫禁城中并不少见,那些年少时就被招入宫的宫女宦官,常常会望着紫禁城高大的城墙发愣,若是这时飘过一朵云,飞过一只鸟,扬起一阵风,心里就在羡慕起这些风鸟云雾的自由自在。
陛下,正是这种表情。
想来也是,自年少入宫登位,这二十多年的时光就一直被困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就算出去、也是上次李殒与那叫卢顺的剑修用宗主剑符招来法相,让大隋皇帝以为剑宗宗主来弑君,才生平第一次走出皇宫,去了国都的那座小巷子主动迎战。
后面得知是误会,却也不发怒,反而派人把那巷子围起来,用大法力搬到御花园,没事就喜欢进去走走,与那些从各地搬过来的花草无二,幻想自己出了国都,能够真正地丈量脚下国土。
而非嘴里常念叨“所谓朝廷不过几座衙门,几座宫殿,饭还是要分锅吃的。”
而为达成此目标,大隋皇帝在这几年做过许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好的说出去会让人赞叹是个明君,而坏的、一旦抓到把柄,则是风雨飘摇,传承失绪。
就像,大隋皇帝在看的谪仙尸体,而他们也困了一名谪仙。
更绝妙是这两名谪仙都与李殒有关。
老太监如此想着,头则愈发的低下来,不让皇帝看清自己的表情。
大隋皇帝仍看着光幕未停,嘴中却道,“你怎么看。”
老太监心神一凛,“陛下烛照万里,一言一行皆是天宪,微臣不过一朝生暮死的蜉蝣,安能在陛下面前弄斧。”
“呵呵,你啊,是陪伴朕多年的老臣了,用不着这么拘谨。”大隋皇帝神情平静,“直言就是。”
“是。”老太监斟酌词句,“臣以为此子不可多留,不然待他长成,必然会引发更多祸患。”
讲到这里,大隋皇帝投来目光,让老太监神情愈发恭敬,“先逃出国都,又在韩王遗址劫杀失败,再是三崖郡,万岛洲……仔细算来,大概有四五次罢?”
说是询问,意思却很明显,朕何尝不想杀他一了百了,是你们这些废物不顶事,三番几次让人逃离不说,还把派去的人杀个干净。
如今,人家回归宗门,又做出这份大事成就气候,再劫杀,就得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
“扑通!”
老太监当即跪下以头抢地,将琉璃金砖敲的砰砰直响,“是臣等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大隋皇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老太太磕头,足足十几个呼吸后,才悠然一言,“事已至此,怪罪你又有何用,起来罢。”
“微臣叩谢皇恩。”
大隋皇帝又将目光转过光幕,这次是看向处于山顶之下的剑修,那里有一个人,叫云栖霞。
“你说,让栖霞与李殒结成道侣,如何?”
老太监眨了眨眼,很想说这事之前不是已经有过发生吗,那次不但没有讨到好处,还把云栖霞送入了剑宗,让皇后得知好一阵大闹,现在又来?
仔细一琢磨,发现这也是无奈之举。
人,如今是杀不得的,那么多目光盯着,敢动手就是死。
而又要解决这件事,又不能杀人,按照皇帝的一贯想法,那就赐婚,或者说是和亲。
前者用来笼络功臣,与一些摇摆不定的门阀世家,往往有奇效;后者嘛,给敌国送公主相当于两国结成翁婿之盟,换取短暂的休养生息的机会,等到来日再战。
虽说现在大隋表面一统东升洲,境内没有敌国存在,实际那些占据洞天福地的宗门即是敌国,派人去拉拢也适当。
老太监没有很快回答,郑重思考过后,才谨慎道,“此举可行,不仅能拉近剑宗关系,往后成为助力,还能消弭灾祸……”
“朕不是让你夸奖,是问如何。”
“那得看双方的意思,不是微臣可以妄自猜度。”
“是啊,一个翅膀硬了,一个少年天骄,都不太把朕当回事,仙人向来高远啊。”
大隋皇帝自嘲一笑,随后轻声道,“去办罢,纵不行也得稳住他,不要让他在这关键时候坏事。”
“是。”
老太监循声告退,偌大的暖阁,就剩下大隋皇帝看着那极为真实的云梦泽出神,良久,才听到极其细微、不过三寸就消散于无的话语。
“山河壮阔,当亲自一行。”
……
……
除此之外,远隔着宽阔大海的妖域,也到处在谈论李殒。
尽管不能参加,但妖域对此的关注一点都不少,其中那位妖帝陛下在尘埃落定时曾指着李殒对满朝妖王道,“此子往后当为剑仙。”
这句话,在接下来的几日疯狂在妖域传播,再加上这是妖帝亲口承认,更加的不同凡响,因此也引发许多妖族年轻一辈的不服,纷纷说往后若是遇见李殒,定会剥下此人皮囊,也做一回未来剑仙,妖族天骄便连连叫好。
而就在这一种群情激荡的环境中,有两位妖族天骄却没有比较着说战而胜之的大话。
这两个,一个叫做白岁,性情淡薄不太喜欢争名夺利,很正常。
另一位本体是睚眦的雁荡君也没有声响,就让这些妖族天骄不明白了,直到有妖道出两者是在烛龙洞天被李殒杀败了,失去胆气,这才变得畏缩畏尾。
这下子,嘲讽话语便纷至沓来。
而两者却置若罔闻。
白岁轻声道,“他又变强了。”
雁荡君漠然,“怪胎。”
“是啊,上次见的时候才金丹罢,这才不过两三年已是阴神,看气息涌动时的迹象,距离突破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白岁摇摇头,“拥有如此强杀力,怪不得会被陛下称一句剑仙之姿,依我看,突破无量怕是都只是在十几年间。”
雁荡君目光复杂,想它身为睚眦,乃是上古龙种,天赋才情自不必多说,从封号便可看出来,在妖域打的同境难寻敌手,去了东升洲,反倒被李殒跨境界打的濒死,要不是白岁相救,结果必然会是死字。
这也就罢了,回来的这几年它一直在努力修行,加之妖帝赐予许多秘药,实力有着长足进步,然而现在来看,竟是被对方追上来,甚至赶超过去。
如何不心生绝望。
看来,然后再打过的想法,已然不可实现。
“他们挑错了对手。”
这是指妖族天骄们。
白岁笑了,“多吃点苦也好,总要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才会成长起来,你说是吗?”
雁荡君冷哼一声,如何听不出这一声揶揄,但奈何对方说的是事实,也干脆不反驳,就问他找自己过来有什么事?
白岁笑道,“听闻你已获得山海异种之资格,便想问一问何时返祖?”
雁荡君皱眉,“自晦明妖尊回归,回返先天之妖已有二十之数,别的妖来说是秘密,对你白泽一脉来说可不是,为何还要问我?”
“这你就无须管了,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就请直言。”
“半年后。”
“太短了,尽力往后面推吧,若是可以,以拒绝为要。”
“为何如此说?”
雁荡君皱着眉头发问,白泽一脉向来明辨天机,说出的话必然是有的放矢,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说来。
“烛影军。”白岁叹了口气,伸手布下隔音屏障,“远古天宇与此时之天说是同一片天,实际上已不相同了,那些山海血脉能被保留下来,纯粹是妖尊以时间道韵将他们锁在自身小天地,这般流传下来,生了死,死了活,早就尽是妖尊的烙印。
正因如此,方能在现世后还保留神意不被天地排斥,那么……”
白岁看向已逐渐回过味来的雁荡君,继续道,“融合这股掺杂烙印的血脉,纵然可得到一时之力量,你还是你否?说得再明白点,若是妖尊将烙印去除,甚至借着烙印做些其它手段,可能反抗乎?”
意思不难理解,参照烛龙洞天的烛影军即可,只是一个是死了的,一个是还能活着修行,但性命都是会被操于一手。
那个人,追溯源头是烛龙,而仔细一想,烛龙又是被谁控制的呢?
那只破开空间乱流的大手,谁能够忘记?
说到这里,雁荡君已完全明白了,没由来的大恐惧萦绕精神,让他两只瞳孔缩成一点,这是猛兽在遭遇危险时的一贯举措,单单是想,就足够让人害怕。
“你是说……陛下……”
白岁注视对方,袖中白泽书运转不停以屏蔽天机,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不会容忍有太多反抗自己的意志出现,既然不能一一扫平,那就换种方法,只要能达成目标,一些肮脏手段都不算什么。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要我做什么。”
雁荡君问道。
“尽可能的把这件事传给应该知道的同族。”
“然后,给陛下找点事做……”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们的意思?”
白岁笑了,“人有千面,妖也一样,维持眼下的局面免得一家独大,对大家都好,你好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