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出了王府,便跨上快马,一路向南疾驰。
初离京城时,官道尚算平坦,沿途驿站林立,商旅不绝。可越是南下,道路便愈发崎岖难行。
起初只是偶尔遇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蹲在路边啃着干硬的饼子,眼神空洞。雪儿未作停留,扬鞭而过。
行至江淮一带,灾民渐多。官道两旁,拖家带口的人群如蝼蚁般缓慢蠕动,有老者拄杖蹒跚,有妇人怀抱啼哭的婴孩,更有瘦骨嶙峋的孩子赤脚踩在碎石路上,脚底早已磨出血痕。
待到岭南边界,景象更是凄惨。田野荒芜,村庄十室九空,路边饿殍时有可见。腐臭的气味混在湿热的风里,令人作呕。
雪儿不得不以布巾掩面,策马绕过横陈的尸体。远处,一群衣衫破烂的难民正围着一口枯井,用木桶刮着井底最后一点泥浆水,争吵声、哭喊声混成一片。
行至月色初升,雪儿勒马驻足,望着官道两侧横陈的饿殍,握缰绳的指节已然发白。岭南的战争引发的灾情远比传闻更甚,不知任冰所在的战场又是何等惨烈。
她环顾四周,荒村寂寂,连犬吠声都听不见半分。远处一间茶寮倾颓半塌,褪色的酒旗在晚风中无力飘荡。虽已破败,总好过露宿荒野。雪儿轻抚马鬃,将坐骑拴在歪斜的廊柱上,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
“乖,天亮就走。”她低声安抚,忽听得身后枯枝“咔嚓”一响。那声音极轻,似狸猫踏叶,却让雪儿浑身绷紧。
行走江湖的直觉令她瞬间按住腰间鱼骨剑,冰冷的剑柄触到掌心时,她已悄然移步至断墙阴影处。
下一瞬,破空声骤起!
十三道黑影自四面八方袭来,寒光如雪,杀机凛冽。一行人皆着玄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唯露出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泛着嗜血的寒芒。
雪儿旋身拔剑,鱼骨剑森冷的白光在夜色中划出凌厉的弧线,最前方的两名杀手喉间已绽开血线,闷声倒地。
“折冲府死士?”雪儿冷笑一声,身形却稳如磐石。她目光如电,快速扫过四周黑影,“出动一位是五百两,让我数数......”说着竟真的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二......呵,算上躺倒的这两位仁兄,足足十三位呢。六千五百两雪花银,不知是哪位贵人如此看得起我,竟舍得花这么多雪花银买我这条命?”
“折冲府的规矩,拿钱办事,不问缘由。”为首的黑衣人话音未落,手中斩马刀已挟着凄厉破空声劈面而来。
雪儿身形微侧,鱼骨剑顺势一挑,剑锋擦过对方肩胛,带出一线血珠在月光下划出妖冶的弧线。
十一道黑影应声而动,如夜枭般从四面八方扑来。折冲府这个杀手组织向来只认银钱不认人,网罗的又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雪儿剑势未收,已觉脑后生风,急忙回剑格挡。
刀光剑影间,她瞳孔骤缩——这些杀手虽同出折冲府,却却各持奇兵:左侧使子母鸳鸯钺的汉子招式阴毒,专取下三路;右侧挥舞九节鞭的女子鞭影如蛇,封住退路;更有使判官笔的少年招招点向要穴。十一人兵器各异,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竟似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雪儿只觉后背沁出冷汗。这些杀手若单打独斗,她自是不惧,但此刻十一人结阵围攻,攻势如惊涛拍岸。
她不得不将无极心法催至极致,鱼骨剑在掌中化作一道银虹,才勉强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杀阵中稳住阵脚。
数十招一过,雪儿呼吸渐重,额头沁出的冷汗混着血水滑落。她心知再缠斗下去必败无疑,必须破阵才有生机!
电光火石间,她注意到使九节鞭的女子每次出招前都会不自觉地瞥向东北角——那里定是阵眼所在!
雪儿心中已有计较,她突然暴起,鱼骨剑迸发出刺目寒光,先是一记“柔风拂柳”荡开斩马刀,身形如游鱼般滑向东北方位。使鸳鸯钺的汉子见状急忙来救,却见雪儿剑势突变,一招“雪落无痕”直取他咽喉。
“破!”
对方仓促回防,却见剑尖突然变向,一式“寒梅点雪”精准刺入其心脉。汉子双目圆睁,手中鸳鸯钺当啷落地,魁梧身躯轰然倒下。
阵法顿时大乱。雪儿岂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良机?她身形如鬼魅般穿梭于刀光剑影之间:
“飞霜点翠”——鱼骨剑化作一道银虹,穿透使断魂枪男子的心口,带出一蓬血雨;
“冰河倒悬”——剑锋贴着九节鞭女子的手腕划过,那只纤纤玉手连同兵器一齐坠落;
“大漠孤烟”——剑招陡变,直取芙蓉剑杀手腰后要穴,对方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长河落日”——回身横扫,将双钩武士的兵刃齐齐斩断;
“孤雁回峰”——反手一剑,刺穿流星锤大汉的咽喉......
鲜血在月光下绽放如红梅,转眼间又有九人毙命。雪儿白衣染血,剑锋滴红,在满地尸骸中宛如修罗。但连番激战已耗尽她最后一丝力气,握剑的手不住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她的余光瞥见仅余的两名杀手正欲扑来,她银牙紧咬,突然踉跄几步,佯装不支倒地。在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她暗中将最后一点内力聚于耳部,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割了人头回去复命!”沙哑的嗓音在死寂的林中格外刺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逼近。
“慢着!”一道阴冷的声线突然划破夜空。雪儿耳尖微颤,这声音勾起她深埋的记忆——是那个自称“十七”的杀手。
那夜灵力反噬发作时,自己虚弱得如同待宰羔羊,赵达威那禽兽正欲行不轨,正是这道阴冷的声音,伴随着寒光一闪,终结了赵达威的性命。
谁能想到,昔日阴差阳错的救命恩人,今日竟成了索命阎罗?
“六哥,拿她这把鱼骨剑足矣。”
老六的脚步声已在雪儿身侧停下,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雪儿能感觉到冰冷的匕首已经抵住自己的咽喉,锋刃刺破肌肤的痛感清晰可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雪儿猛然睁眼,右手如毒蛇吐信般探出,精准扣住老六持刀的手腕。对方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身形一滞。这瞬息之间的破绽,对雪儿而言已然足够!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雪儿五指如铁钳般收紧,老六的喉骨应声而碎。
借着反震之力,她身形如白鹤掠水般腾空而起,落地时青丝飞扬,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手中鱼骨剑寒芒吞吐,剑尖距离十七的咽喉不过三寸,冰冷的剑气已然在他颈间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十七静立如松,面对咽喉前吞吐的寒芒非但不避,反而缓缓松开了握刀的手。夜风掠过林间,将他眼中惯常的冷冽杀意吹散了几分,竟透出一丝温和。
雪儿见状,手中鱼骨剑微微一顿,剑尖缓缓垂下,却仍保持着戒备。
十七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胸一道狰狞的箭伤,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五年前雁门关外,任捕头替我挡的这一箭。所以今夜,我放过他的心上人。”
雪儿眸光微动,“你既非嗜杀之人,那晚还曾救了我,为何......”
“快走!”十七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第二批杀手已在来的路上!”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单膝重重跪地,黑袍下渗出暗红血迹。
雪儿眼疾手快扶住他摇晃的身躯,指尖连点他胸前七处大穴。十七闷哼一声,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
“撑住!”她低喝一声,将人架上马背,扬鞭疾驰。
二里外的乱葬岗上,几具曝尸散发着腐臭。雪儿勒马停驻,目光落在一具与十七身形相仿的尸身上。她解下十七的外袍给尸体换上,又取了他的佩刀塞入尸身手中。
“等我。”她轻声对意识模糊的十七说道,随即带着“替身”折返林间。火把掷下的瞬间,十三具尸首在烈焰中扭曲变形,焦臭的黑烟直冲云霄。
回到十七身边时,他已陷入昏迷。雪儿俯身在他染血的耳边轻声道,“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杀手十七。”
夜风卷着灰烬掠过,仿佛在为这场重生作着见证。
马蹄声渐远,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