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二月戊子日,清晨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街道两旁的柳树,仿佛被春风唤醒,嫩绿的柳芽刚刚冒出,宛如嫩黄色的小星星点缀在枝头。
然而,就在这充满生机的春日里,太极宫的铜钟却突然撞响,发出一阵低沉而悠远的钟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这钟声,是召集朝会的信号。李治身着龙袍,头戴皇冠,端坐在御座之上。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只精美的熏笼,里面燃烧着珍贵的龙脑香,烟雾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
然而,尽管这龙脑香香气扑鼻,却似乎无法驱散殿内那丝丝寒意。
当值的中书舍人手持一卷黄绢,缓缓走上前来。
他的步伐稳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大殿的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御座前,中书舍人停下脚步,展开手中的黄绢,然后用一种庄重而肃穆的声音念道:“戊子日,废蜀王李愔为庶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仿佛整个宫殿都在为这道旨意而震颤。
李治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目光落在那卷黄绢上,似乎能透过它看到蜀王李愔的命运。
阶下群臣霎时屏息。李愔是太宗第六子,生母杨妃,素来性情暴躁。
去年在岐州任上,他纵马踏坏百姓农田,又鞭打劝诫的县令,此事闹到御前时,李治正批阅陇右军报。
此刻看着殿下躬身的宗正卿,他想起贞观年间,父皇牵着李愔的手教他射箭,那孩子把箭射偏了,还指着天上的鹰笑。
\"蜀王愔。弃礼背德,屡犯宪章,虽朕骨肉,不得私也。\"
他顿了顿,看见长孙无忌微微颔首。殿外传来更漏声,滴在刻着 \"贞观之治\" 的石柱上。
有老臣记得,太宗曾说此子 \"类我少时\",如今却落得削爵为民。
罢朝后,李治去了趟宗正寺。
李愔穿着素服跪在廊下,头发梳成平民的椎髻,见他来也不起身。
\"阿兄。\"
李治蹲下身,想扶他起来,却被甩开手。
\"陛下如今是来瞧我笑话的?\"
李愔的声音沙哑,眼角有道新伤:
\"当年阿耶说我像他,如今却成了庶人。\"
墙角的杏花落了一地,被踩成粉色的泥。
李治想起去年李愔送来的猎鹰,那鹰桀骜不驯,爪子上还带着血迹。
\"去巴州吧。\"
他从袖中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几件旧衣:
\"那里山清水秀,比京中清净。\"
李愔接过布包,突然笑起来:
\"清净?不过是换个地方囚禁罢了。\"
三月二十一,己亥日的朝会有些不同。
当徐王李元礼出列时,紫袍上的鹤纹在烛火下浮动。
他是高祖李渊第十三子,年近六旬,胡须雪白,拜倒时玉带扣撞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臣李元礼,谢陛下擢任司徒。
\" 李治看着这位叔王,想起武德年间,李元礼曾跟着秦王李世民破过窦建德。
此刻他身后的李积也上前一步,玄色朝服上的麒麟纹庄重威严。
\"司空李积\"
李治递过制书:
\"朕赖卿等辅弼,望匡正朝纲。\"
散朝后,李积留在政事堂看舆图。
他手指划过岭南的瘴疠之地,想起去年征高句丽时,宇文节还在尚书省给他调粮。
如今那人已贬去桂州,而自己成了司空。
窗外的玉兰开了,有花瓣落在舆图的长安街上,像极了当年太宗赏赐的金箔。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将整个长安城染成了一片橙红色。
李治独自一人来到了东宫,他的脚步轻盈而坚定,仿佛心中有着某种重要的事情。
走进东宫,李治看到太子忠正端坐在书案前,专注地临帖。他写的是一句“君使臣以礼”,字迹工整而端庄,透露出一股少年的沉稳。
李治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太子忠的一举一动。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李愔临刑前说过的话,心中不禁一动。
“你叔父被废,你怎么看?”
李治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平静而温和,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太子忠手中的笔微微一颤,墨汁滴落在了“臣事君以忠”的“忠”字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缓缓放下笔,抬起头,看着李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阿耶自有公断。”太子忠低声说道,然后迅速低下头,似乎有些不敢与李治对视。
他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了一块青色的胎记,那是李愔幼时抱他时,不小心用墨染上的。
李治凝视着那块胎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想起了李愔,那个曾经与他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的兄长,如今却已沦为阶下囚。
夜深了,李治回到了立政殿。殿内的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有些孤独和落寞。
李治坐在书案前,开始翻阅起奏折来。关于李愔的安置文书被放在了最上面,下面则是李元礼请裁汰冗官的条陈,以及李积拟定的屯田章程。
案头的《贞观政要》翻开着,某一页被朱砂圈出,上面写着:“赏不遗疏远,罚不阿亲贵。”李治的目光停留在这句话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拿起朱笔,在李愔的文书上画了个圈,墨点晕开,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第二天,李愔离开长安的消息传遍街巷。
有人看见他坐着辆破车,身边只带了个老仆,路过朱雀大街时,有孩子朝他扔石子。
而徐王府张灯结彩,宾客们捧着贺礼上门,李元礼却在书房里看兵书,白发映着烛光,像落了层雪。 李积则去了军营。
他站在演武场边,看士兵们操练刀盾,想起太宗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
\"朕把稚奴托付给你了。\"
此刻春风拂面,带着兵器的铁锈味,远处的长安城墙在暮色中沉默,仿佛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黜陟荣辱。
永徽三年的春天,就这样在废立与擢升中悄然流逝。
当蜀王李愔在巴州的山路上颠簸时,徐王李元礼正坐在司徒府的花厅里,与李积商议着如何整治运河漕运。
而太极宫的铜钟,依旧按时敲响,惊飞檐角的铜铃,在长安的上空回荡。